亥时刚过。
数十艘蒙冲、走舸,如同一群黑色的水鬼,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南岸。
船上,三千虎豹骑精锐人马未卸甲,手按刀柄,沉默如铁。
夏侯惇站在为首的一艘走舸船头,夜风吹得他身后的大氅猎猎作响。
他那只独眼,如同鹰隼,死死地盯着对岸。
一片死寂。
白天那嚣张的喊话声没了,那扰人心魄的歌声也没了。
只有几处昏暗的火把,在稀疏的哨位间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渡河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河水在船底哗哗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半点杂音。
“呵。”
夏侯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冷笑。
「李峥小儿,到底还是嫩了点。」
白日得胜,便骄傲自大,防备松懈至此。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虎豹骑精锐踏上北岸,将那些所谓的“霹雳车”付之一炬的场景。
他仿佛已经听到,明日天明,整个曹营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扫今日之耻的雷鸣。
胜利,就在眼前!
船队,顺利地行至了黄河中央。
这里,是河面最宽,水流最急之处。
也正是北岸防线,看起来最薄弱的正前方。
夏侯惇心中的最后一丝警惕,也彻底放了下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在烧掉那些妖物之后,是否要顺势凿穿敌阵,给李峥一个更大的“惊喜”。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撞击声,猛地从他座船的船头传来。
整艘船,都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怎么回事?!”
夏侯惇身形一晃,厉声喝问。
船头的士卒正要探头查看。
然而,已经晚了。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发自水下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
夏侯惇脚下的甲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掀起!
他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整个人都被掀得向后飞去,重重撞在船舱之上。
他座下的那艘坚固走舸,竟从中间被炸成了两截!
巨大的水柱夹杂着无数碎裂的木板和残肢断臂,被高高抛向夜空,又重重砸落!
火光,冲天而起!
由格物院秘制的猛火油,在水面上瞬间铺开,燃起一片无法熄灭的炼狱火海!
“呃啊——!”
落水的虎豹骑精锐,在冰冷的河水与灼热的烈焰中,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夏侯惇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那只独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发生了什么?
水底下,怎么会有雷?
不等他想明白。
轰!轰隆——!
一连串更加密集的爆炸声,在他的船队之中,接二连三地响起!
如同有一条愤怒的火龙,正在水下苏醒!
一艘蒙冲小船,被炸得直接飞离了水面,在空中断成数截!
另一艘船的船底被整个撕开,船上的虎豹骑精锐如下饺子般,连人带马,被滚滚黄河吞噬!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夏侯惇引以为傲的突袭船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爆炸声、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交织在一起,将这片渡口,化作了修罗地狱!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夏侯惇目眦欲裂,他拔出腰间佩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是李贼的妖法!不要怕!给老子冲过去!”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一个更冰冷、更清晰的声音所覆盖。
哗——!
北岸,那片原本死寂的防线上,数百支火把,在同一时间被点燃!
火光,瞬间照亮了河岸!
也照亮了岸边那一张张冰冷而无情的脸!
一个身披重甲的身影,如山岳般矗立在岸边,手中的令旗在火光下,红得滴血。
正是太史慈!
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他看着河面上那些在爆炸和烈火中挣扎的曹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斩落!
“放!”
一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
下一刻。
撕——!!!
数千名早已埋伏在散兵坑中的赤曦军弓弩手,同时扣动了扳机!
没有呐喊,没有嘶吼。
只有弓弦震动的嗡鸣,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合唱!
数千支弩箭,混合着上百支呼啸的火箭,在瞬间遮蔽了天空!
它们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钢铁暴雨,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交叉火网,将河面上那片混乱的区域,彻底覆盖!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
一名刚刚从水中爬上船板的曹军校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胸前便瞬间炸开三朵血花,眼中神采迅速黯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艘挤满了人的小船,在瞬间被射成了刺猬。船上的士兵,无一幸免,一个个身上插满了箭矢,如同草人。
火箭落在浸透了猛火油的船板上,瞬间燃起更加猛烈的火焰。
整艘船,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
船上的士兵,被烈火吞噬,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嘶吼,翻滚着跳入水中,却只能让死亡来得更快一些。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到极致的屠杀!
水下的“水火雷”,负责打乱阵型,制造混乱。
岸上的万千箭雨,负责精准的点杀,收割生命!
夏侯惇彻底懵了。
他挥舞着手中的佩刀,疯狂地格挡着射向自己的箭矢,火星四溅。
冰冷的箭簇,不断从他身旁掠过,带起一道道血线。
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看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看着那些平日里跟随自己纵横沙场的虎豹骑精锐,如同麦子一样被成片成片地收割。
那只独眼,瞬间变得血红!
“啊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胸中的屈辱、愤怒、惊骇,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原始的疯狂!
“李峥!太史慈!”
“我夏侯惇与你们不共戴天!”
他知道,自己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从踏上这艘船开始,他就掉进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由水与火、铁与血构成的巨大陷阱!
后退,已是奢望。
唯有死战!
夏侯惇一把推开身前已经中箭的亲卫尸体,鲜血溅了他满脸,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用刀锋指向北岸那片灯火通明的阵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咆哮。
“虎豹骑!随我冲锋!”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残存的数十名虎豹骑精锐,被他的悍勇所感染,同样发出了绝望的嘶吼,试图调转船头,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夏侯惇挺直了身躯,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宿命。
就在这时。
一道尖锐的、与众不同的破空声,划破了喧嚣的夜空。
那声音,冰冷,精准,带着一丝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
夏侯惇的战斗本能,让他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他猛地转头。
视野中,一个冰冷的黑点,正在急速放大。
那是一支弩箭。
一支算准了他所有格挡路线,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射来的冷箭。
它的目标,不是他的咽喉,不是他的心脏。
而是他仅存的,那只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