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慎思斋”内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院长盛怒之下的斥责、严司业冰冷的目光、李卓毫不掩饰的指控、同窗们或鄙夷或怀疑的注视,以及那枚从自己床下搜出的“凝神玉”,如同无数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将萧景珩牢牢钉在了“窃贼”的耻辱柱上,几乎要将他压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面对即将上前羁押他的执事弟子,萧景珩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越是危急,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深知,此刻任何的惊慌、辩解或愤怒,在“铁证”面前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像是狗急跳墙。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冷静,必须用无可辩驳的逻辑和细节,撕开这精心编织的罗网
。
他向前微踏一步,并非挣脱,而是以一种异常沉静的姿态,对着怒容满面的张院长和面色冷峻的严司业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院长大人,司业大人!学生对此物为何会出现在我床下,全然不知,此乃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学生恳请二位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容学生指出此案中几处绝不合常理之疑点!若学生所言无理,再行羁押惩处,学生绝无怨言!但若因愤怒而略过疑点,致使真凶逍遥,不仅学生冤屈难雪,更是书院清誉之损!”
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更是将“书院清誉”抬出,瞬间让张院长和严司业即将爆发的怒火稍稍一滞。秦老夫子在一旁也适时开口:“院长,司业,不妨听他一言。审问查案,确需兼听则明。”
严司业目光锐利地盯着萧景珩,冷声道:“讲!”
萧景珩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枚被严司业握在手中的“凝神玉”,开始了他的反击,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疑点一:藏匿之处不合常理。”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若真是学生盗窃此等院藏重宝,深知其贵重且易被追查,首要之举应是尽快将其转移出书院,或寻一绝密之处藏匿,怎会反其道而行之,藏于自身寝舍床板之下此等最易被搜查、首当其冲之地?此举无异于抱薪救火,自曝其短,绝非稍有理智者所为。此不合常理之一!”
不少学子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实,这藏匿地点看似“人赃并获”,细想却太过刻意和愚蠢。
萧景珩不等众人细想,继续道,目光转向那枚玉佩:“疑点二:宝物本身存疑。学生虽未曾亲近过蕴灵阁内的‘凝神玉’,但也曾听教习提及,真品‘凝神玉’因其材质特殊,蕴养文思,触手应有温润之感,且因其能自发汇聚天地灵气,玉身周围常有极淡的、肉眼难见却心可感之的灵蕴光晕。然则方才执事师兄取出此玉时,学生立于门外,并未感受到丝毫灵蕴波动。此刻观此玉在司业手中,虽形制相似,却色泽略显呆滞,光华内敛近乎于无,触感想必亦是冰凉生硬,与传说中的‘温润’‘灵蕴’相差甚远!此物,当真还是蕴灵阁失窃的那方真品吗?此不合常理之二!”
这话一出,张院长和严司业脸色都微微一变。张院长下意识地再次仔细摩挲感受手中的玉佩,眉头越皱越紧。严司业也凝神感知,确实未能感受到典籍中记载的那般灵韵
。
“疑点三:时间与痕迹!”萧景珩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更加锐利,“学生每日起身,必会整理床铺,清扫床下灰尘。昨日傍晚就寝前,学生因寻找一枚滚落的铜钱,曾举灯仔细检查过床下每一个角落,包括那块松动的床板与墙壁的缝隙!学生确信,其时缝隙内除积有厚灰之外,空空如也,绝无此物!”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处刚刚被搜查过的角落:“请院长、司业及诸位同窗此刻再看!那处缝隙周遭的灰尘痕迹!若此物是学生早已藏入,其油纸包上、周围床板上,必定会留下长期的积尘痕迹,且放置动作会扰动灰尘,留下特定印记。但方才执事师兄取出时,油纸包干净整洁,而缝隙口部的灰尘虽有近期被拂动的新鲜痕迹,却并非长期放置应有的状态!这分明是有人在近期,极可能就是今日清晨,匆忙塞入时所留!此不合常理之三!”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于那处角落。经他提醒,果然发现那缝隙周围的灰尘痕迹颇为蹊跷,确有新近动过的迹象,与长期藏物的情况明显不符
。
李卓脸色一变,急忙想要开口打断:“你休要巧言狡辩…”
“李卓同学何必心急?”萧景珩冷冷打断他,目光如电般射去,“疑点四:人证之疑!你声称辰时见我从蕴灵阁方向返回,神色慌张。且不说你平日何时起床,为何偏偏今日如此‘巧合’?更关键的是,辰时末刻,学生确实途经蕴灵阁外廊,但并非独自一人!当时负责洒扫外廊的杂役老刘正在劳作,学生曾与其点头示意。他可证明学生只是正常路过,并未停留,更无任何‘慌张’之态!院长、司业,何不即刻传唤杂役老刘,与李卓同学当面对质,看学生所言是否属实?”
这一下,李卓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
萧景珩步步紧逼,最后抛出一记重击:“疑点五,亦是学生最有力之反证:学生有多日不在寝舍之明证!过去三日,学生因感念秦夫子多次指点,见其书斋门窗漆木斑驳,故自告奋勇,征得夫子同意,于每日课后前往书斋,为其打磨旧漆,重新上漆!此事秦夫子可作证,且书斋附近多名杂役皆曾看见学生出入,并可查验学生衣物上是否沾染新鲜漆味!学生每日劳作至夜深,返回寝舍便疲惫入睡,何来时间与精力去蕴灵阁行窃?又怎会刚刚窃得重宝,便愚蠢地藏于自己床下?”
他转向秦老夫子,拱手道:“夫子,学生为您书斋上漆之事,可否为学生作证?”
秦老夫子立刻颔首,朗声道:“确有此事!景珩连日前来,甚是辛苦,老夫书斋门窗如今光亮如新,皆乃其之功。此事绝非临时可编造!”
至此,萧景珩完成了他的自辩。从藏匿逻辑、物证本身、时间痕迹、人证漏洞以及自身不在场证明等多个维度,层层递进,抛出了一个又一个坚实的疑点,彻底动摇了“人赃并获”的根基
。
现场一片寂静。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学子们,此刻大多面露沉思,交头接耳,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惊疑不定,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同情。
张院长脸上的怒容早已被凝重和沉思所取代。他与严司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慎重。此子临危不乱,思维之缜密,观察之敏锐,辩才之犀利,实在远超他们预料
。
严司业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语气虽依旧严肃,却已没了之前的冰冷:“你所言之疑点,确有道理。此事绝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他转向张院长,“院长,看来需深入调查,方能明辨是非。”
张院长缓缓点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萧景珩一眼:“萧景珩,你所提诸项疑点,本院会逐一派人核查。传唤杂役老刘,核对李卓证词;仔细鉴定此玉真伪;查验你床下灰尘痕迹;核实你过去三日的行踪!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你仍需禁足于斋舍,不得外出,随时配合调查!”
他没有下令羁押,而是选择了继续调查!
萧景珩深深一揖:“学生遵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学生静候书院明断!”
虽然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最大的危局已然被暂时按住。萧景珩凭借超乎常人的冷静、敏锐的观察力和强大的逻辑思维,硬是在绝境中扳回了一城,赢得了喘息之机,并将破局的线索清晰地指向了特定的人和方向
。
李卓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手指在袖中悄然攥紧。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竟会被萧景珩以这种方式层层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