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枯萎谷地的过程,像是一场从梦境跌回残酷现实的漫长坠落。
乳白色的光辉、浩瀚的精神低语、宇宙尺度的真相,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防护服内沉闷的呼吸声、脚下灰白碎石的摩擦声,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皮肤刺痛的辐射尘埃。
没有人说话。
观察者透露的信息太过庞大,太过骇人,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收割者”并非单纯的毁灭文明,而是宇宙规则的执行者;“起源碎片”是力量的钥匙,也是自毁的开关;他们自身的存在,竟成了一个可能影响最终结局的“变量”。
这些概念远远超出了他们作为士兵、医生、黑客、情报官甚至幸存者的认知范畴。
沉默中,只有本能驱使着他们迈动脚步,沿着来时的路,向着谷地外跋涉。
失去了“夜影”艇,徒步穿越这片能量紊乱、辐射超标的区域变得更加艰难。
伊万的外骨骼在Emp冲击和连续战斗中受损严重,行动愈发迟滞,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陈星肋骨的伤痛和精神的疲惫让他步履蹒跚,需要不时倚靠着冰冷的岩石喘息。
林风抱着报废的探测器,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滞留在那金属卵前。
李瑶和渡鸦状态稍好,但也都紧绷着神经,警惕着可能从迷雾中出现的任何威胁——尽管观察者暗示这里几乎没有生命。
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踉跄着走出了枯萎谷地那无形的边界。
仿佛穿过了一层水膜,外界的声响和气息瞬间回归——虽然依旧是废土的死寂和腐臭,但却多了一丝……“生机”,尽管是扭曲的生机。
辐射读数虽然依旧很高,但不再像谷地内部那样令人绝望。
他们回到了弃置“夜影”艇的地方。
那艘曾经承载着他们希望的冲锋艇,此刻静静地趴窝在那里,覆盖着一层新的灰尘,像一具巨大的金属尸体。
尝试启动,毫无反应,电子系统在谷地能量场的持续侵蚀下已彻底报废。
“我们……怎么办?”林风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迷茫。
失去了载具,失去了明确的目标,背负着宇宙级的秘密,他们该何去何从?
陈星靠在一块岩石上,剧烈地咳嗽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队员们写满疲惫和绝望的脸。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他重复着之前的话,但语气更加沉重,“观察者说了,谷地的屏蔽力场在衰退。
‘收割者’迟早会找到那里。
我们必须远离这个地方。”
“去哪里?”伊万闷声问道,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外骨骼的机械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回锈带码头?摩根会相信我们的话吗?还是继续在腐壤区流浪,直到饿死或者被怪物吃掉?”
“摩根不会相信,也不能相信。”渡鸦冷静地分析,“‘起源碎片’的消息一旦泄露,只会引来更多像沃克一样的鬣狗,甚至可能加速灾难。
我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那我们去哪?”李瑶忧心忡忡地看着所剩无几的物资和伤员,“我们的资源撑不了几天了。”
陈星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的脑海中回响着观察者最后的话语——“生存本身,即是反抗。
而理解,远比力量更为重要。”
理解……他们需要理解“厄里斯之根”,理解这场灾难的根源,才有可能找到一线生机。
沃克的研究方向是控制和利用,注定走向毁灭。
他们需要另一种思路。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够让我们暂时安全,并且有机会进行研究的地方。”陈星缓缓说道,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一个……被遗忘的,或许保存着战前,甚至更早时代知识的地方。”
“你是说……像铁砧基地那样的地方?”林风打了个寒颤,显然对之前的经历心有余悸。
“不,不是军事基地。”陈星摇头,“那些地方要么被pdc控制,要么被变异体占据。
我说的是……更偏向于科研,或者……记录的地方。
观察者提到,‘理解’更重要。
我们需要的不是武器,是知识。”
渡鸦若有所思:“战前,除了pdc和各大公司的研究机构,还有一些相对独立的科研前哨和观测站,尤其是在环境恶劣、人迹罕至的区域。
它们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废弃,但或许还保留着一些未被污染的数据。”
“这样的地方……地图上不会有标注。”李瑶指出关键问题。
“我们不需要地图。”陈星看向林风,“猴子,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捕获的那些异常信号吗?除了指向高阶变异体和能量场的,有没有一些……更稳定,更微弱,像是某种周期性运行的、非生物的信号?”
林风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
“好像……有。
有几个非常微弱的信号源,能量波动很有规律,不像是生物电,更像是……低功耗的信标或者自动记录仪发出的。
当时因为信号太弱,而且被其他强烈信号干扰,没有特别注意。”
“能找到它们的位置吗?现在?”陈星追问。
林风看了看怀中那个勉强还能开机的、抗干扰能力较强的军用探测器,咬了咬牙:“我试试!需要找一个地势高一点、干扰小一点的地方。”
他们找到附近一处较高的岩石坡,林风开始全神贯注地操作探测器,过滤掉杂乱的生物信号和能量噪声,寻找那些微弱的、有规律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紧张而压抑。
伊万负责警戒,李瑶照顾着陈星,渡鸦则帮忙观察四周。
每个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林风那专注的侧脸和探测器微弱的屏幕上。
突然,林风发出一声低呼:“找到了!有三个!信号很弱,但很稳定!其中一个……距离我们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公里!在那个方向!”他指向东北方一片连绵的、被黑色岩石覆盖的山脉。
“能判断是什么类型的信号吗?”渡鸦问。
“编码方式很古老……像是战前民用科研网络使用的标准求救兼环境数据回传信标!”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这种信标通常配备独立的太阳能电源,设计寿命很长,可能还在运行!”
一个还在运行的战前科研信标!这意味着,那里很可能存在一个未被完全摧毁、可能还保存着重要数据的科研站点!
希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瞥见的一丝微光,虽然遥远,却真实存在。
“就去那里。”陈星做出了决定,他的眼神重新燃起了斗志,“那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没有欢呼,但笼罩在队伍中的绝望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具体的目标。
整理好所剩无几的物资,调整好状态,灰烬小队再次踏上了征程。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而是向着一个可能蕴藏着“理解”与“知识”的未知前哨,开始了又一次沉默的行军。
背后,枯萎谷地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
但那来自远古的回响和沉重的使命,已深深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指引着他们在这片绝望的废土上,继续前行,寻找那渺茫的、关乎文明存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