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内的厮杀声如同沸腾的熔岩，尸兵的反噬与狼牙营的冲锋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惨烈的画卷。幽冥鬼叟的怒吼被淹没在骷髅法杖失控的嗡鸣与尸兵疯狂的嘶嚎中，他那由背叛与死亡构筑的军团，此刻正用冰冷的爪牙回敬其主。
我们沿着陡峭的红山坡壁快速下滑，碎石在身后簌簌滚落。白若寒驮着那位依旧虚弱、却死死盯着战场的同门，苏澜的身影在混乱的能量波动中若隐若现，为我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
当我们踉跄着踏入盆地边缘那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时，战斗已近尾声。
厉战那如同巨灵神般的身影，正将最后一具扑向他的、眼中暗紫魂火尚未熄灭的尸兵，用缠绕着赤红煞气的拳头，硬生生捶成了满地碎骨！他赤膊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将他古铜色的皮肤染成了暗红，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钉死在战场中央的一面染血战旗。
狼牙营的抵抗者们，也大多带伤，却人人眼神亢奋，正三五成群地清理着战场上残余的、失去控制的尸兵碎片。那面残破的狼头战旗，依旧在营寨上空猎猎作响，只是旗面上的煞气光晕，也黯淡了许多。
我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警惕。数名浑身浴血的战士立刻持刃围了上来，眼神凶狠，带着劫后余生尚未散尽的杀意。
“站住！什么人？！”
被白若寒驮着的同门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力气喊道：“……自己人！是……厉战师兄……让我……”
他的话未说完，前方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猛地转了过来。厉战那双铜铃大眼扫过我们，在看到我手中那柄古朴赊刀时，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目光落在那位重伤同门身上，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关切，最终化为一声如同闷雷般的低吼：
“石锋！你这混账东西！还没死透？！”
原来他叫石锋。
石锋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阎王爷……嫌我煞气太重……不收……”
厉战不再多言，大手一挥：“都退下！是自己兄弟！”他几步跨到近前，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灼热的风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源契古刀……老徐头……终于找到传人了？”他的声音粗粝，如同砂石摩擦。
我点了点头，将古刀微微抬起：“赊刀人齐振华，见过厉战师兄。”
“好！好！”厉战重重一拍大腿（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伤口又崩开几道，血流如注，他却浑不在意），声震四野，“老子就知道！那老狐狸不会真就这么断了传承！刚才那手……是你搞的鬼？够阴险！够劲！”
他指的是我污染契约，引动尸兵反噬的手段。
我苦笑一声，没有解释，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那幽冥鬼叟虽暂时被缠住，但难保没有后手。”
厉战脸色一肃，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惨烈的战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收拾东西！带上伤员，立刻转移！去‘鹰嘴涧’！”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狼牙营的战士们显然对他极为信服，立刻行动起来，效率极高。有人开始收敛战死者的遗骸（尽管大多已不成人形），有人搀扶起重伤的同伴，有人开始拆卸营寨中有价值的部件。
厉战亲自检查了一下石锋的伤势，眉头拧成了疙瘩，又从怀里掏出几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药丸塞进他嘴里，骂道：“让你别一个人去探那老鬼的底，偏不听！这次算你命大！”
石锋吞下药丸，气息似乎顺畅了一些，虚弱地辩解：“……总得有人……去……”
“闭嘴！留着力气喘气！”厉战粗暴地打断他，然后目光再次转向我，以及我身后的白若寒与苏澜，尤其是在苏澜那非人的气息上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问，只是沉声道：“齐师弟，你们也跟我们一起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转移的过程迅速而沉默。狼牙营的战士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即便带着伤员，行进速度也丝毫不慢。厉战走在最前方，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开路的巨斧，任何挡路的障碍都会被他一拳轰开。我跟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如同熔岩般灼热、却又带着沙场百战沉淀下来的惨烈煞气，与石锋同源，却更加磅礴，更加……纯粹。
他走的，似乎并非传统的赊刀人路子。他的“刀”，是他的拳，是他的意志，是他身后这群誓死相随的兄弟。
约莫两个时辰后，我们抵达了一处位于两座陡峭红山夹缝中的隐秘洞窟。洞窟入口被藤蔓与乱石遮掩，内部却别有洞天，空间颇为宽敞，甚至还有一条地下暗河流过，提供了水源。
这里，便是“鹰嘴涧”，狼牙营的一处备用据点。
安置好伤员，布下简单的警戒，洞窟内终于暂时安静下来。摇曳的火把光芒映照在每一张疲惫而坚毅的脸上。
厉战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上，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嘴，看向我，目光灼灼：“齐师弟，废话不多说。老徐头……他还活着吗？”
我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师父将源契传于我后，便化身于‘因果起点’，与‘万因归寂’之山同在了。”
厉战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爆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果然……那老狐狸……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为了……播撒更多的‘火种’……”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我：“他选中你，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界存亡，系于你我之手。”我平静地与他对视，“意味着赊刀一脉，需在此末世，燃尽最后的光与热。”
“说得好！”厉战低吼一声，声浪在洞窟中回荡，“老子不喜欢老徐头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但老子信他的眼光！你刚才那手，虽然阴险，但有用！在这狗日的世道，能活下去，能多杀几个杂碎，就是好手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不过，光靠耍阴招，救不了这个世界。石锋应该跟你说了，‘客人’不止一个，归墟的‘盛宴’也快开了。我们这点力量，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我们需要汇聚所有同门的力量。”我接话道，“玉衡子前辈也如此说。师兄可知其他同门的下落？”
厉战摸了摸下巴上钢针般的胡茬，眼神变得锐利：“极西那边，有个娘们，叫‘冰魄’玄璃，路子跟老子相反，冷得像块万载寒冰，但实力没得说，一直在雪原跟‘永眠低语’的爪牙较劲。至于那个神出鬼没的‘清风’……”他皱了皱眉，“那家伙行踪不定，老子也只见过一次，感觉……不像活人。”
冰魄玄璃，清风。我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我沉声道，“还有，我们必须尽快提升实力。玉衡子前辈提及一处上古战场遗迹，或有契机，但危险至极。”
“上古战场？”厉战眼中精光一闪，“可是‘葬神渊’？”
我微微一怔，玉简中并未提及具体名称。但看厉战的反应，他显然知道这个地方。
“你知道那里？”
“何止知道！”厉战豁然起身，庞大的身躯在火把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与亢奋的神色，“那鬼地方，是上古神魔最终决战的战场之一！听说里面埋藏着无数神兵残骸、陨落神魔的执念，还有……可能存在的，对抗‘终结’的古老传承！老子早就想进去闯一闯了！但以前实力不够，进去就是送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你现在有源契古刀，还有那手诡异的契约本事，或许……我们真有机会进去捞点好处！”
“但玉衡子前辈言及，那里极其危险，连归墟都未曾完全掌控。”我提醒道。
“富贵险中求！”厉战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待石锋伤势稍稳，老子点齐营中最精锐的好手，跟你一起去！待老子拿到里面的传承，拳头更硬了，看我不把那些狗屁‘客人’的卵蛋捶爆！”
他的战意如同实质，感染着洞窟内的每一个人。连虚弱躺着的石锋，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火光。
我看着这位风格迥异、却同样继承了赊刀人宿命的师兄，心中那股因连番恶战与沉重真相而积压的阴霾，似乎也被这灼热的战意驱散了几分。
前路依旧凶险，强敌依旧环伺。
但至少，我不再是独自一人。
我握紧了手中的古刀，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与厉战身上那赤红煞气隐隐产生的共鸣。
“好。”我看着他，眼中也燃起了火焰，“待准备妥当，我们便去闯一闯那‘葬神渊’！”
洞窟之外，灰翳漫天。
洞窟之内，薪火初聚。
这场遍布诸天的“盛宴”尚未开席，
而赊刀人的刀，已悄然指向了那埋藏着古老秘密与力量的……葬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