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亲王府的朱漆大门外,停满了各式马车。李忠源翻身下车时,正赶上一阵风卷着槐树叶飘过门廊,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晃了晃,照得门楣上“瑜亲王府”四个金字愈发亮堂。
高总管早已候在门口,一身石青色的总管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见了李忠源,脸上立刻堆起笑:“李老爷可算来了,王爷正念叨着呢。”
李忠源笑着拱手,顺势凑近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塞进高总管手里。锦袋里是十两重的金锞子,入手冰凉,高总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却更殷勤了:“李老爷太客气了,里面请,里面请。”
他接过李忠源递来的礼单,目光扫过“千年野山参一对”“和田暖玉摆件一座”时,眼皮都没抬,直到看见最后一行“秘制回春酒一坛”,才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忠源一眼,将礼单折好揣进袖中:“王爷最爱结交李老爷这样的爽快人,保管替您美言。”
李忠源被一个穿藕荷色宫装的侍女引着往里走。这侍女约莫十六七岁,步履轻得像踩在云里,发髻上插着支银点翠的簪子,走一步,流苏就晃一下,倒比府里的景致更引人注意。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一片栽着芭蕉的庭院,远远就听见丝竹声从正厅飘来,混着隐约的笑语,正是待客的“荣熙堂”。
厅内早已坐了百余人,三五一桌,多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李忠源刚走到门口,就有几个相熟的盐商站起来招呼:“李兄,这边坐!”他笑着应了,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这种场合,太早引人注目未必是好事。
刚坐稳,就听厅外传来一声高唱:“王爷、夫人到——”
满厅的喧哗瞬间静了。众人纷纷起身,目光齐刷刷投向侧门。先出来的是四个宫装侍女,手里各捧一个鎏金香炉,香烟袅袅,带着一股清雅的龙涎香。随后,一男一女缓步走入,正是瑜亲王和他的宠姬馨儿。
瑜亲王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蟒袍,领口绣着五爪金龙,帽上的金翅簪在灯火下闪着光。他生得一副方脸,浓眉虎目,看着颇有威严,可李忠源仔细一瞧,却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嘴角虽扬着笑,眼角的疲惫却藏不住。
旁边的馨儿倒是艳光四射。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头上的凤钗少说也有半斤重,衬得那张脸白里透红,像熟透的桃子。她才十九岁,正是娇艳的年纪,只是笑起来时,眼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毕竟是妾室,在这满厅权贵面前,难免拘谨。
“诸位免礼。”瑜亲王的声音比他的相貌温和得多,带着股爽朗的笑意,“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众人这才坐下,目光却还在馨儿身上打转。谁都知道,这位宠姬前阵子得了怪病,浑身起红疹,太医来了十几个都没治好,怎么忽然就好了?有人说是王爷请了高僧作法,也有人说是用了什么秘方,此刻见她容光焕发,倒更添了几分神秘感。
瑜亲王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馨儿挨着他坐下,手里的丝帕绞了又绞。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然“啪”地放下杯子,声音亮得像敲锣:“今日请诸位来,没别的事——馨儿的病好了,本王高兴,想和大家热闹热闹!”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王爷体恤佳人,真是情深义重!”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还听说夫人不适,如今见着,比从前更艳了!”
“该贺!该贺!”
这些话有真心有假意,瑜亲王却像是全听进去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诸位肯赏脸,就是给本王面子。来,上酒菜!”
话音刚落,厅外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队仆役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捧着个银托盘,盘里的菜肴冒着热气:油光锃亮的烤鸭,金黄酥脆的炸乳鸽,还有冒着白气的燕窝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坛酒,盛在水晶坛里,琥珀色的酒液晃一晃,竟泛着淡淡的金光,刚开封,一股郁金香味就漫了满厅。
“这是西域进贡的‘醉流霞’,”瑜亲王举起酒杯,盏沿碰在唇边,发出清脆的响,“本王先敬大家一杯,祝馨儿往后平平安安!”
众人纷纷举杯,一时间,厅内的碰杯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倒真有了几分热闹的意思。李忠源浅抿了一口酒,酒液入喉,带着点微甜的暖意,却没心思品味——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瑜亲王身上。
只见瑜亲王举杯时,手腕微微发颤;和旁边的吏部侍郎说笑时,身子不经意地晃了一下;就连夹菜,筷子都差点没夹住那块鱼肉。李忠源心里暗暗点头:这模样,分明是纵欲过度的虚亏之相。寻常的参茸补药早已不管用,否则他也不会被那“怪病”折腾那么久——说到底,还是身子亏空得太厉害。
这么一来,他那坛“秘制回春酒”,可就成了对症下药的宝贝了。
宴席过半,瑜亲王拍了拍手,厅外走进一队舞姬。这些舞姬穿得极薄,绿纱裙上绣着银线,转起来时,裙摆像绽开的莲花,露出雪白的脚踝。领头的舞姬抱着琵琶,弹了段《霓裳羽衣曲》,其他人随着旋律起舞,腰肢软得像没骨头,惹得满厅的目光都黏了上去。
瑜亲王看得兴起,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各桌前敬酒。到了李忠源这桌时,他脚步明显慢了些,扶着桌沿喘了口气,脸上的红晕褪下去不少,露出底下的青气。
“李老板是做药材生意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李忠源忙起身:“回王爷,是。顺带做点丝绸买卖。”
“药材好啊,”瑜亲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人这身子骨,就像块田,得好好耕,也得好好补。李老板有什么补身的好法子?”
这话问得直白,旁边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纷纷低下头假装喝酒。李忠源心里一喜,面上却装作憨厚:“不敢说什么好法子,只是偶然得了个古方,酿了点药酒,据说能补补元气。不过是些土方子,怕是入不了王爷的眼。”
瑜亲王的眼睛亮了一下,刚要再说什么,却被那边喊“王爷”的声音打断了。他只好拍了拍李忠源的肩膀:“回头有空,倒要听听李老板的高见。”
看着瑜亲王转身的背影,李忠源端起酒杯的手微微发抖——有戏。
此时的高总管,正在后院的库房里清点礼品。仆役们捧着各式礼盒排了长队,他却只盯着李忠源送来的一张朱红单子,上面写着“回春美酒重振雄威”八个字。
“这李老板,倒是个会办事的。”他喃喃自语,想起王爷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模样,心里有了主意。等会儿宴席散了,可得赶紧回禀。
果然,快散席时,高总管悄悄走到瑜亲王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瑜亲王猛地转头看向李忠源,眼神里带着探究,随即点了点头,对高总管低声吩咐了几句。
高总管快步走到李忠源面前,笑得像朵花:“李老爷,王爷请您到后堂聊聊,有要事相商。”
周围的人顿时投来羡慕的目光。能被王爷单独请到后堂,这是多大的面子?李忠源故作惊讶,连忙应道:“不敢当,这就去。”
跟着王府长史往后堂走时,李忠源的心跳得有些快。穿过一道雕花木屏风,就到了瑜亲王的内室“荣禧堂”。迎面先看见一块赤金九龙匾,“荣禧堂”三个大字是御笔,旁边盖着“万几宸翰之宝”的印,气派得让人不敢直视。匾下的紫檀木大案上,摆着个三尺高的镶宝石宝塔,塔尖的明珠在烛火下闪着光,比前厅的摆设贵重多了。
瑜亲王正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喝茶,见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李忠源刚坐下,就有侍女奉上茶来。这茶是雨前龙井,汤色清亮,喝一口,满口生津,比前厅的好茶又胜了一筹。
“李老板的药酒,到底是个什么方子?”瑜亲王没绕弯子,直接问道。
李忠源放下茶杯,欠了欠身子:“回王爷,这种药酒是世外奇人酿造而成,一个朋友赠送给在下的,配方和酿造方法不清楚,不过效果很不错,在下已经试过了,在下很久没有活动了喝了以后,足足活动了半个时辰。”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瑜亲王却听得眼睛发直。李忠源说的很隐晦,不过意思很明白,他亏虚很久不能人事,喝了以后雄风重振,居然可以持续半个时辰。
“这药酒……真有那么管用?”他追问,声音都有些发紧。
李忠源笑了笑,说起了早就编好的故事:“不瞒王爷,前阵子小的也亏得厉害,夜里总盗汗,喝了这酒不到半月,竟好了不少。也是偶然得的药酒,不敢欺瞒王爷。”
这话半真半假,却最能让人信服。瑜亲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好!李老板是个实在人!这酒,本王要了!开个价!”
“王爷说的哪里话,”李忠源连忙摆手,“区区一瓶酒,能入王爷的眼,是它的福气,谈什么价钱?若是王爷喝着管用,小的会想办法,都给王爷送过来。”
瑜亲王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些:“好!好!李老板这份情,本王记下了!往后在京城,有谁敢给你添麻烦,报本王的名号!”
他顿了顿,对外面喊了声:“高总管!”
高总管应声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瑜亲王接过,递给李忠源:“这是本王赏你的。算不上什么宝贝,却是西域进贡的暖玉,戴着能安神。”
李忠源打开一看,锦盒里躺着块巴掌大的玉佩,玉质温润,对着光看,里面像有流水在动。他连忙跪下:“谢王爷赏赐!”
“起来吧,”瑜亲王摆摆手,“时候不早了,能不能让本王见识一下你所说的回春酒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