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12年·浙北山村·初春
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料峭的春风裹挟着湿冷,吹拂着筒子楼斑驳的墙壁。狭小的出租屋内,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
距离那个血腥的平安夜已\/过去数月。沈婉悠额角那道狰狞的伤疤被厚厚的刘海勉强遮盖,但内里的创伤却远未愈合。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隐痛。强行穿越时空造成的本源之伤,因怀孕而放弃疗养,又在产后遭遇姜一鸣的致命重击,如同三重枷锁,牢牢锁住了她的生机。
小女儿念念躺在简陋的婴儿床里,正醒着。那双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湛蓝色眼眸,好奇地转动着,映照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这双与赵珺尧如出一辙的眼睛,是沈婉悠心头的珍宝,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姜一鸣自那次冲突后,便极少归家,即使回来,也视她们母女如无物,或者投以冰冷刺骨、饱含怨毒的目光。他不再掩饰那份被欺骗的滔天怒火,以及对这双“怪物之眼”的憎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暂时没有对两个女儿做出更过激的行为,或许是因为眠眠(姜眠)毕竟是他亲手养大十三年、感情复杂的“女儿”,而念念尚在襁褓。
沈婉悠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念念,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怀中婴儿的每一次蹬踹,都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虚弱。她低头看着念念那双纯净的蓝眼睛,心中涌起无尽的怜爱与深沉的忧虑。
“念念……我的小念念……” 她声音微弱,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妈妈……可能要睡一会儿了。别怕,眠眠姐姐会照顾你……”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身体像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崩碎。她不怕死,只怕自己倒下后,两个女儿无人庇护,尤其是念念这双无法隐藏的蓝眸,会成为姜一鸣彻底失控的导火索。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羊脂白玉佩,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不再是平安夜那种灼烫的悲鸣,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呼唤般的脉动。
沈婉悠心中一动,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将熟睡的念念轻轻放回婴儿床,又看了一眼在旁边书桌前安静写作业、却不时担忧望向自己的眠眠。
“眠眠,妈妈有点累,想睡会儿。你看着妹妹,好吗?” 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眠眠懂事地点头,放下笔走到婴儿床边,轻轻握住妹妹的小手,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妈妈放心睡,我会保护妹妹。”
沈婉悠深深看了两个女儿一眼,仿佛要将她们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闭上眼,意念沉入玉佩空间。
空间内,景象依旧。木楼、药圃、灵泉、书房。但空气中弥漫的灵气却比往日稀薄了许多,仿佛也随着主人生命的流逝而变得黯淡。沈婉悠的身影出现在木楼前,她的身形在空间内显得更加虚幻透明。
“你来了。”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直接在沈婉悠意识中响起。木楼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古朴白衣的老者虚影。他须发皆白,面容模糊不清,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清辉,气息如同亘古的山岳,深不可测。正是玉佩空间真正的主人,那位曾在她幼年赠予玉佩、又在关键时刻庇护过她的存在——天苍界的隐世大能。
“前辈……” 沈婉悠的意念虚影微微躬身,声音带着虚弱与恳求,“晚辈……恐怕时日无多。本源之伤叠加产后亏空,又被重击神魂……恳请前辈,护我两个孩儿周全!”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执念。
白衣老者虚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外界沉睡的念念和守护的眠眠身上,尤其在那双湛蓝的眸子上停留了一瞬。
“痴儿。” 老者轻轻叹息,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强开时空,逆命而行,伤及根本。又为孕育道胎,耗尽残元。此身,已是风中残烛,药石罔效。”
沈婉悠的意念虚影一阵波动,透出深切的绝望。
“然,” 老者话锋一转,“念你一片慈母之心,亦念此二女身负不凡因果,老夫便再助你一次。” 他虚影抬手,对着木楼深处一指。
只见木楼中央的地板无声洞开,一座通体由青玉雕琢而成的莲台缓缓升起。莲台九品,散发着温润柔和的青色光晕,莲心处氤氲着浓郁到化不开的乳白色灵雾。莲台周围,上百个玉盒凭空浮现,盒盖开启,露出里面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奇珍异草——万年血参、九转还魂草、星辰泪、地心灵髓……每一样放在外界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旷世奇珍!浓郁的药香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沈婉悠虚幻的身影都为之一振。
“此乃‘蕴神青莲台’。老夫将你肉身置于此莲台之上,以百种神药为引,布下‘九转蕴灵大阵’,可保你肉身生机不绝,缓缓滋养本源。待得机缘至,或有苏醒之日。” 老者声音肃然,“然此乃龟息假死之法,神魂将陷入最深沉的寂灭,非特定契机或外力唤醒,难以自主复苏。此期间,你对外界将无知无觉。”
沈婉悠没有丝毫犹豫:“晚辈愿意!只要能护住孩儿,万死无悔!”
“至于外界……” 老者虚影抬手,对着沈婉悠的意念虚影轻轻一点。一道清光没入其中。“老夫会以你一丝精魂为引,辅以空间之力,凝练一具‘道身’。此身拥有你之容貌记忆,可如常人般行动,照料幼女,应付那凡俗男子。然,道身终究是假,无有你的情感波动,亦无法动用玉佩空间之力。其言行举止,或有细微刻板之处,需你女儿自行小心掩饰。”
沈婉悠了然。这具道身,就是一个精致的“人偶”,一个为了不引起姜一鸣更大疑心、维持表面平静的“壳”。
“如此……便有劳前辈了。” 沈婉悠的意念虚影对着老者深深一拜,充满了感激与诀别之意。她最后看了一眼空间外女儿们所在的方向,意识中满是不舍与牵挂。
“去吧。” 老者虚影挥袖。
外界的卧室内,靠在床边闭目“休息”的沈婉悠,身体表面忽然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青色光晕。这光晕一闪而逝,她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变得无比轻盈,随即化作一道细微的流光,没入了胸前的玉佩之中。
与此同时,坐在床边的“沈婉悠”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容貌、衣着与之前一般无二,眼神却少了几分灵动与温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程序化的平静。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微的僵硬,走到婴儿床边,伸出手,用一种近乎刻板的轻柔动作,为念念掖了掖被角。然后又转向书桌前的眠眠,用平直无波的语调说:“眠眠,作业写完了吗?早点休息。”
眠眠眨着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妈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这个妈妈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同,虽然外表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但却给她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她微微皱起眉头,试图捕捉到这种不同的具体表现,但脑海中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是妈妈的微笑吗?还是她的声音?眠眠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颈间的“永恒之心”,那颗血色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呼应着她的不安。当她的指尖触及宝石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指尖传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仔细看去,那颗血色宝石的深处,那朵在平安夜惊鸿一现的血色并蒂莲印记,此刻似乎又黯淡了下去,恢复到了原来的沉静模样。眠眠心中一紧,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然而,面对眼前的“妈妈”,眠眠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妈妈,我快写完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不想让“妈妈”察觉到她的异样。
与此同时,新的“沈婉悠”——道身,开始了她作为“母亲”的职责。她温柔地看着眠眠,轻声询问她作业的完成情况,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关心着孩子。
而真正的沈婉悠,她的肉身正静静地躺在玉佩空间那神奇的青莲台上,被百种神药的氤氲之气环绕着。她的身体宛如沉睡在翡翠梦境中的女神,美丽而宁静,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苏醒之日。
然而,她的意识却已经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寂灭黑暗之中,与外界完全隔绝。在这片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任何声音和光线,只有无尽的寂静和孤独。
(二)1934年·阿尔卑斯山脉深处·葬神渊入口
刺骨的死寂寒意如同亿万根冰针,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刚刚穿过空间入口的赵珺尧一行人。眼前并非预想中的黑暗,而是一片荒凉、破碎到令人心悸的光景。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压抑的光芒。大地龟裂,布满深不见底的沟壑,弥漫着淡灰色的雾气。巨大的、早已风化成奇形怪状的骸骨半掩在泥土和碎石中,有些形似巨龙,蜿蜒如山岭;有些则属于从未见过的庞大异兽,嶙峋的骨刺直指苍穹。断裂的巨大兵器残骸散落各处,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杀伐之气。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亘古悲怆、肃杀与死寂,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和灵魂深处。
“呃……” 楚沐泽趴伏在简易担架上(由林泊禹紧急用战场残骸和备用材料制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右肩胛骨和左大腿的贯穿伤,即使被上官星月用祝由术光晕暂时封住,依旧传来钻心的剧痛。失血和这环境的侵蚀让他脸色惨白如纸,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挣扎。楚承泽跪在担架旁,用沾湿的布巾小心擦拭兄长额头的冷汗,那双年轻的、狼崽子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焦灼、心痛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
“咳咳……” 陈嘉诺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兽骨旁,捂着左臂。萨鲁曼那道诡异的黑红血线如同活物,在伤口深处蠕动,带来持续的冰寒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仿佛生命力正被缓慢地、贪婪地吮吸。他额角渗出汗珠,呼吸略显粗重,但眼神却比这荒原的寒冰更冷,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那空间入口消失的地方。
赵珺尧站在一块形如断剑的黑色巨石上,背对着众人。他肩背处同样被那诅咒血线侵入,一股阴寒邪恶的力量正与体内沸腾的鸿蒙道血激烈冲突,如同两股洪流在他经脉中冲撞、撕扯,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钉在原地。他深吸一口那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冰冷的能量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他缓缓转过身,湛蓝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自己的每一位助手。目光在重伤的楚沐泽、承受诅咒侵蚀的陈嘉诺、嘴角残留血迹但眼神凶狠如受伤孤狼的上官子墨、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风奕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暗器匣的林泊禹、如同猎豹般警惕的谢惟铭、桀骜中带着戾气的姬霆安、强忍悲痛护卫兄长的楚承泽、以及全力维持治疗的东方清辰夫妇和任铭磊身上掠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伤痛,但更多的,是刻骨的仇恨、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份烙印在骨子里的、对他毫无保留的忠诚。
“这里……就是葬神渊。” 赵珺尧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铁中淬炼而出,清晰地回荡在这死寂的荒原上,“上古神魔的埋骨之地,时空的褶皱,也是我们寻找‘时空之心’唯一的希望所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扫视着这片破碎战场外围的区域。虽然入口已经封闭,但凭借任铭磊的透视和东方清辰的推演,他们能清晰“感知”到,外面那些贪婪的鬣狗并未离去
“但是,” 赵珺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眼中的火焰,“在我们踏入这片未知的深渊,寻找我们的希望之前!有些盘踞在外、吸食我们血肉、觊觎我们珍宝的毒蛇和豺狼……他们的血,该流干了!”
他一步踏下巨石,走到众人面前,目光首先锁定了陈嘉诺。
“嘉诺!” 声音斩钉截铁。
陈嘉诺身体猛地一震,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诅咒的冰寒,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眼中压抑了十余年的滔天仇恨如同火山熔岩般喷涌而出:“主上!属下在!”
“埃德蒙·唐纳德!” 赵珺尧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审判,“这个披着人皮的豺狼!他用最肮脏的手段吞并你陈氏百年基业,将你的家族打入尘埃!他指使爪牙追杀你夫妻,让你蒙受奇耻大辱!他父母的鲜血,你族人的冤魂,你承受的痛苦,都在等着一个交代!此刻,他就在外面,坐在温暖的指挥车里,用沾满血腥的金钱,驱使着走狗,妄图染指这片神圣的战场!告诉我,他的命,该由谁来终结?”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嘉诺的心上。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书房里燃烧的文件,母亲绝望的泪眼,族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以及敌人狞笑的面孔!他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左臂的诅咒似乎都在这沸腾的恨意下被暂时压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虚弱,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属下!陈嘉诺!必亲手斩下此獠狗头!用他的心头热血,祭奠我陈家满门英灵!洗刷我夫妻之耻!”
“好!” 赵珺尧重重颔首,眼中是绝对的信任与支持。他转向风奕川和林泊禹。
“风奕川!林泊禹!” 赵珺尧的目光转向两人。
风奕川眼神如万年寒冰,手中的合金扑克无声地翻动。林泊禹则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冷笑,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