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收刀入袋时,指尖还沾着岩壁上那点黑腻的机油。他没多看,只把空竹篓往车板上一扣,动作利落得像甩掉一撮烟灰。王铁柱咧嘴问:“头儿,这路咱是记住了,菜也送到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请王经理喝碗热汤面?”
“面先不急。”李慕白拍了拍篓子上的灰,“急的是让这菜自己开口说话。”
两人推车进后仓,天光刚稳。王经理正蹲在茶缸前吹热气,见他们这么早出现,手一抖,茶叶沫子飘了一脸。他抹了把脸,瞪眼:“你们这回是插翅膀飞来的?主道四小时,你们俩三都不到就到了?”
“没翅膀。”李慕白掀开篓盖,“就是腿脚勤快点,菜也争气。”
王经理伸手抓了把小白菜,叶子脆得“咔”一声响。他愣了下,又凑近闻了闻,鼻尖几乎贴上菜心:“这味儿……不臭泥,不沤烂,反倒有股清气?”他抬头,“你们真从山里头摘的?不是城里偷运的冷鲜菜?”
“要是偷的,我也不敢往您这儿送。”李慕白笑,“您要是不信,我下次把摘菜的筐也带来。”
王经理没接话,直接撕下一片菜叶塞嘴里,嚼了两下,眼睛慢慢睁大。他咽下去,又抓一把,再嚼。第三口还没咽,就拍了下大腿:“上架!现在就上!十点前必须摆到生鲜区去!”
可话音刚落,后仓里几个搬运工却不动。一个戴蓝帽子的斜眼瞅着竹篓:“乡下菜,能有啥稀奇?昨儿供销社拉来的还堆着没卖完呢。”
“就是。”另一个接话,“他们那车,看着都像逃荒的,能运出个啥名堂?”
王经理脸色一沉,正要发火,李慕白却摆摆手:“不急。”他从篓底抽出一根黄瓜,绿得发亮,尾部还带着黄花,“您几位要是不信,我现场给您验验货。”
他掏出小刀,削皮不带断,一圈下来,瓜皮连着没断。刀尖一挑,切成薄片,托在粗布上递过去:“尝尝,要是蔫的、涩的、有怪味的,我立马扛菜走人。”
蓝帽子冷笑接过,咬了一口,眉头一跳。旁边人看他表情不对,也凑上来拿。第三个人刚嚼两下,就嚷嚷:“哎哟!这黄瓜咋这么甜?”
“是脆!比腌菜缸里捞出来的还爽口!”
“哪儿摘的?真山里?”
李慕白只笑不答。王经理乐了,挥手:“别光吃!搬货!把‘窑火鲜’的篓子全抬上去!生鲜区c3位置腾出来!”
菜一上架,立马有人围。头一个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太太,拎着布袋子转悠,看见黄瓜标价一角八分,皱眉:“这价,比国营菜站贵两分钱。”
“您尝尝再走。”李慕白站在摊边,手里又削一根,“贵两分,鲜三天。”
老太太犹豫着接了一片,放进嘴里,眼睛忽然睁大:“这……这不是我娘家山沟的味道?”
她转身就掏钱:“来两斤!不,三斤!家里小孙子最爱啃黄瓜!”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教师也凑上来:“刚才那口,清甜中带点野香,像是露水浇出来的。”
“就是。”李慕白点头,“凌晨四点摘的,八点进城,菜叶上还能抖出水珠。”
老教师笑了:“那我得带点回去,给教研组的同事们尝尝,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新鲜’。”
他买了半斤小白菜、一根黄瓜、一把嫩韭菜,走前还问:“明天还来?”
“天天来。”李慕白答得干脆,“风雨不误。”
试吃摊的火爆让其他供应商傻了眼。原本占着试吃位卖腌萝卜的贩子,眼睁睁看着人流全被“窑火鲜”吸走,气得直跺脚。可李慕白压根没抢他位置,只让保洁大娘顺手在萝卜摊边摆了个竹篓,上面贴着“窑火鲜·批次001”。
大娘一边扫地一边吆喝:“自家亲戚从山里带来的,尝一口,不收钱!”
尝过的人,九成转头就买。到中午,首批五十斤菜卖得一干二净,连菜根都被老太太要走炖汤。
王经理中午盘点时,手都在抖。他翻着销售单,嘴里念叨:“小白菜卖空,黄瓜断货,韭菜不够分……这哪是卖菜,这是抢鲜!”
他找到李慕白,一拍肩膀:“下周起,我要你日供一百斤!不,两百斤!能行不?”
李慕白没立刻答应。他想起石脊沟岩壁下的那滩机油,手指在篓沿上轻轻敲了两下。
“王经理,菜我能供。”他语气平稳,“可路是新走的,人和车都还在磨合。要是哪天供不上,您这儿断货,砸的是您招牌。”
王经理一愣,随即笑了:“你小子,不贪快,反倒让我更想跟你合作。”
“要不这样。”李慕白掏出随身带的小本,“我先保证三天。每天准时到,菜品不降,您这边销量不跌,第三天咱们再谈翻倍。”
“行!”王经理干脆,“就按你说的,三日观察期。要是真稳,我给你开绿色通道!”
他转身回办公室,撕下一页合同边角,在背面写上“窑火鲜·日供300斤”,贴在调度板最显眼的位置。
李慕白看着那张纸条,没多言语。他转身检查空篓,发现底部有块干草垫被踩塌了。他蹲下身,手指摸了摸草缝,掏出小刀,把松动的竹篾重新削齐,又用麻绳绕了两圈加固。
王铁柱凑过来:“头儿,你还真把这篓子当传家宝修?”
“不是传家宝。”李慕白拧紧最后一个结,“是门面。菜好,篓也不能塌。”
下午回村,苏婉清早等在合作社门口。她手里拎着个新缝的布包,一见李慕白下车就递过去:“尝尝。”
李慕白打开,是几块用菜汁和面烙的小饼,外皮焦脆,内里松软。
“你拿‘窑火鲜’试菜了?”
“嗯。”她点头,“小白菜剁馅,黄瓜丝拌葱油,韭菜和鸡蛋摊饼。我想着,城里人买菜,不光看新鲜,还得知道怎么吃。”
李慕白咬了一口,菜香在嘴里炸开。他眯眼:“这要是在商超摆个‘做法推荐’牌子,估计卖得更快。”
“那我明天写几张菜谱,贴篓子上。”苏婉清嘴角微扬,“就叫‘苏氏三吃法’。”
“别叫苏氏。”李慕白笑,“叫‘窑火家常’。”
“随你。”她白他一眼,“反正工钱得加。”
“加。”李慕白点头,“等日供三百斤那天,给你涨双份。”
苏婉清刚要回嘴,王铁柱突然从屋里冲出来,举着张纸:“头儿!王经理派人送来的!”
是份手写单据,上面列着今日销售明细。末尾一行字格外醒目:“顾客反馈:‘这菜有小时候的味道。’建议:增加供应量,增设试吃。”
李慕白看完,没说话,只把单据折好,塞进内袋。他转身走向试验田,从灵田里摘了把新菜,放进竹篓,又取出苏婉清缝的粗布手帕,仔细盖在菜叶上。
傍晚,他坐在院里磨刀。刀锋映着夕阳,亮得刺眼。王铁柱蹲在边上啃馍,忽然问:“头儿,你说李富贵知道咱这菜卖疯了,会不会来找事儿?”
“他会。”李慕白磨着刀,声音平稳,“可他不来,我才真得担心。”
“为啥?”
“因为人一得意,就容易松劲。”李慕白停下刀,指尖蹭过刃口,“咱们才第一天,路还长着呢。”
他站起身,把刀插回鞘里,顺手将竹篓摆正。篓子上,“窑火鲜·批次001”的纸条在风里轻轻晃。
远处,村口石桥边,一道人影站了许久,忽然转身,朝李富贵家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