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李父爽朗的笑声中正式开始。侍女们鱼贯而入,手捧精致食盒,在席间穿梭。很快,每张案几上都摆满了时令佳肴,香气四溢。
悠扬的乐曲转为欢快的曲调,宾客们举杯相贺,好不热闹。
宴席过半,气氛正酣。门房小厮的禀报,有些犹豫道:“老爷,门外来了一位女子,自称是孟兰茵孟小姐,还带着一位老夫人,说是秦老夫人的三妹,特来恭贺小姐生辰。”
刹那间,临近几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正安坐于女宾席上的孟兰茵。
李月珊闻言也有些讶异,不由看向身侧的女子。
“荒谬!”席间的孟兰茵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哪里来的骗子,敢在将军府门前信口雌黄!还不快将人撵出去!”她反应之激烈,与平日的温婉判若两人。
这时有一蓝衣贵女看向孟兰茵,“孟小姐何必动气?既然人家敢来,还带着老夫人的亲姐妹,请进来一见,是真是假,立见分晓。若真是骗子,再送官也不迟,不然免得怠慢了真正的贵客不是?”
李月珊蹙眉看向主位的秦老夫人,秦老夫人在听到三妹二字时,已然露出踌躇之色。
李父见母亲神色,便知确有此人,沉声下令:“将人请进来。”
孟兰茵听闻身形微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全场宾客屏息注视下,小厮引着两人步入庭院。前面的老妇人衣着得体朴素,面容有些沧桑,一进院子,目光便牢牢锁定了主位上的秦老夫人,激动得嘴唇微颤,喃喃道:“二姐!这么些年过去,终是又能见到你了……”
老妇人的出现,也让秦老夫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
更引人注目的,是搀扶着老妇的少女。她一身风尘,衣裙简朴,然而当她抬起头,清晰地展露容颜时……
“嘶——”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那张脸,竟与席间那位“孟兰茵”有着六七分相似!只是细看之下,这位少女的眉眼灵秀,虽经历风霜,却有一种无法作伪的清雅气质。
这时,真正的孟兰茵目光扫过全场,在触及席间那个盗用她身份的女子时,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她径直走到秦老夫人面前,双膝跪地,未语泪先流,“表姨母!今日兰茵终于得见表姨母了!”
她抬起头,声音哽咽却坚定:“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曾反复叮嘱兰茵,她说,见到您,您一定能认出我,因为我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父亲……”
秦老夫人闻言,仔细看了眼前女子的面容,单看这张与她大姐的儿子年轻时相像的脸庞,血脉亲情已在心中汹涌澎湃。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少女的脸颊,含泪道:“像……太像了……”
真相,在此刻已大白于一半。
真孟兰茵这才转身,指向尽管面色苍白依旧强做镇定的“孟兰茵”,悲愤道:“此人原名赵秀儿,原本是我家邻舍的玩伴,我和她结交了十多年,因她父母病重双亡,我爹娘怜她年幼孤苦,接入家中照料,视若半女。谁知她包藏祸心!两三年后我爹病故,母亲忧伤成疾,临终前,便遣我携信物上京投亲。不料半路遇匪,她竟与贼人勾结,夺走娘给我认亲的信物和银钱,还欲将我卖入虎口!我侥幸逃脱,一路历尽艰辛,幸得苍天垂怜,遇上了三表姨母,今日才得以揭穿此人真面目!”
“你胡说!我才是孟兰茵!”赵秀儿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虚浮无力。
“你是赵秀儿!”真正的孟兰茵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怨恨中含着一丝怜悯,“你七岁那年爬树摔下,左臂肘弯处留下一道寸长的疤痕;你怕雷声,每至雨天,总要溜到我房中与我同睡;你最爱吃我娘做的桂花糕,总说比你娘做的好吃……诸如此类的事,难不成你做了几年的孟兰茵就忘了吗?”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在真假孟兰茵之间来回逡巡。
这时司静茹轻笑一声,适时开口:“这位姑娘说得有理,而且这位老夫人是秦老夫人的亲姐妹,又怎会认错。
秦老夫人早已泪眼婆娑,紧紧握着身边老妇的手,“我苦命的三妹!年轻时远嫁他州,就算一别三十载,我也不会认不出来。”
老妇人抹着泪,指向真正的孟兰茵,“这孩子她出生时我还抱过她。她十二岁那年,大哥病重,是我帮着料理的后事,我自然是认得的。”
赵秀儿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强自镇定:“这……这定是她们串通好的!”
“够了!”
一直沉默的李月珊猛地出声,她目光盯着赵秀儿:“你说你是孟兰茵,那我问你,你母亲闺名是什么?”
赵秀儿张口结舌,冷汗涔涔而下。这些细节,真正的孟兰茵从未与她说过,她也未曾问过。
孟兰茵含泪答道:“家母闺名婉娘。”
这话彻底击垮了赵秀儿的心理防线。她双腿一软,扶着一旁的柱子稳住身形。
孟兰茵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愤恨,“赵秀儿,我待你亲如姐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赵秀儿猛地抬起头,眼眶赤红,像是要将积压多年的怨毒尽数倾泻,“亲如姐妹?说得好听!”她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大家小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我呢?我是什么?不过是依附着你、用来衬托你善良大度的可怜虫!”
她一步逼近,指尖指着对方鼻尖,浑身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穿绫罗绸缎,我拣你剩下的衣裳!就连读书识字,我也只能在你闲暇时,沾你一点恩光!凭什么?就凭你命比我好?”
泪水混着恨意滚落,她狠狠抹去,字字泣血,“我也想过好日子,想被人真心实意地唤一声赵小姐,而不是永远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那是孟家千金身边的一条狗!”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最恶毒的诅咒:“你知道吗?我每日每夜都在盼,盼着你从云端跌下来,也尝尝这泥泞里的滋味!看你哭,看你求,看你一无所有!那才叫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孟兰茵被她这一番话震得后退半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痛楚。她望着眼前这张扭曲、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庞,声音带着颤抖,“你竟是这样想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闪烁,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你说你拣我剩下的衣裳?可哪一次母亲给我裁衣,不是同样也给你裁一身?你说那是剩下的,只因你总说兰茵姐姐先选,我选了什么颜色,你便说你也喜欢那个颜色,我让给你,你却不肯要,我以为你是真心谦让,心疼你懂事,便求着母亲下次将最好的料子先送到你房里!”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积压的委屈与愤懑。
“你说读书识字是沾我的恩光?是父亲说,秀儿既住在我家,便与兰茵一样,都是孟家的女儿,都要读书明理!”
孟兰茵一步步走向赵秀儿,字句铿锵:“你落水高烧不退,是谁守在你床边?是我娘!你父母忌日,是谁年年前往祭扫,从不间断?他们是真的将你当作另一个女儿来疼啊,赵秀儿!”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街坊邻里谁不知道,孟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兰茵,一个叫秀儿!是你自己先看轻了自己!”
赵秀儿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她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在一旁静观的姜秣,心中不由想到:人心的沟壑,让赵秀儿被贪婪与嫉妒蒙蔽了双眼,为了欲望将挚友的真心践踏,最终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