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粗布,沉沉地压在猎虎村的屋顶上。连最聒噪的虫鸣都歇了声,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村头传来,又很快被浓稠的寂静吞没。韩烨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眼睛睁得溜圆,望着房梁上那片熟悉的黑暗。
身旁的弟弟妹妹早已睡熟,小丫头韩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韩烨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尽量不发出声响。白天在乱坟岗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的梦境,像潮水般在他脑海里反复翻涌。谷洪前辈的身影、仙界的幻象、三部功法的名字……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尤其是此刻回想《九转玄功》开篇的口诀,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的意识里流转不息。
“该试试了。”韩烨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悄悄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泥地上,借着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到屋角那个平时堆放杂物的角落。这里空间狭小,刚好能容纳他盘腿坐下,又不会被起夜的家人发现。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九转玄功》的开篇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朴素。口诀只有短短四句:“气沉丹田,意游周天,血随气行,骨中生精。”但谷洪前辈说这是能“肉身成圣”的功法,韩烨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按照记忆中的图谱,调整双腿盘成一个不算标准的莲花坐,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指尖相对,这是功法要求的“静心印”。
“第一步,调息。”韩烨默念着口诀,开始尝试调整呼吸。
他闭上眼睛,专注地感受着空气从鼻腔吸入的过程。按照功法所说,吸气时要绵长而深沉,想象自己吸入的不是普通的空气,而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会像细小的溪流一样,顺着他的呼吸道涌入体内,再缓缓沉入小腹——也就是所谓的“丹田”。呼气时则要缓慢而均匀,仿佛能将体内的浊气全部排出,只留下纯净的灵气滋养身体。
起初还算顺利。韩烨常年打铁,肺活量本就比同龄人大些,控制呼吸的节奏并不困难。可坚持了不到一刻钟,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越是努力“想象”灵气的存在,脑子就越是混乱。眼前本该是一片黑暗,却总忍不住浮现出乱坟岗的断骨、谷洪消散的青光、铁匠铺火炉里的火苗……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吸气时太急,差点呛到自己;呼气时又太缓,憋得胸口发闷。
“不对,肯定是哪里弄错了。”韩烨皱起眉头,停下动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想起吴铁匠教他打铁时说过的话:“抡锤不能只靠蛮劲,得顺着铁的性子来,你急,它就更不听话。”修行是不是也一样?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刻意去“想象”灵气的样子,只是单纯地专注于呼吸本身。听着空气进出鼻腔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胸腔和腹部随着呼吸起伏的韵律。渐渐地,那些纷乱的念头真的淡了下去,周围的寂静变得更加清晰——他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能听到远处池塘里青蛙的低鸣,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搏动。
“就是这种感觉。”韩烨心中一喜,赶紧重新引导意念。
这次他不再强求灵气“涌入”体内,而是按照口诀所说,让“意”先行。他想象自己的意识化作一缕轻烟,从头顶百会穴出发,缓缓向下游走。经过脖颈时,能感觉到动脉的跳动;流经胸口时,似乎能触碰到心脏的节律;当意识终于抵达小腹丹田的位置时,他试着停顿了一下,就像在那里打下一个无形的桩。
“气沉丹田,意游周天……”韩烨继续默念口诀,引导着意识顺着身体的经脉流动。
《九转玄功》的图谱里画着十二条主要的经脉,像十二条纵横交错的河流,遍布四肢百骸。韩烨的意识就像一叶小舟,试着沿着这些“河道”前行。可他的身体仿佛是片荒芜的土地,那些经脉的位置模糊不清,意识稍一偏离,就会陷入混沌。比如从丹田到后腰的“带脉”,他的意识刚走到一半,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瘙痒打断——原来是墙角的蜘蛛爬到了他的裤腿上。
他耐着性子把蜘蛛弹开,重新集中精神。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从丹田到涌泉,从肩井到曲池,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自己的身体里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路径。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浸湿了鬓发,后背也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他一点也没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月光移动了角度,照在地上的光斑从圆形变成了狭长的条形。韩烨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快半个时辰,双腿早就麻得失去了知觉,膝盖传来阵阵刺痛,肩膀也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发酸。可除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功法里描述的“热流”或“气感”。
小腹依旧平平,没有传说中“丹田聚气”的温热;经脉所在的位置,也没有丝毫“能量流动”的迹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经脉”这东西。
“难道……是因为我是伪灵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测灵根那天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水晶球上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芒,测灵师失望的眼神,村民们窃窃私语的议论……谷洪前辈说他的伪灵根是“假象”,可此刻的挫败感却如此真实。如果连最基础的引气都做不到,那所谓的“肉身成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韩烨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手掌。这双手能抡动十几斤的铁锤,能打出村里最结实的农具,可现在,却连一丝虚无缥缈的“气”都抓不住。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像有人在他后脑勺狠狠敲了一棍。韩烨眼前发黑,差点从地上栽倒。他赶紧扶住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呼……看来今天是不行了。”他苦笑了一下,慢慢松开拳头。
也许是太心急了。谷洪前辈说过,修行是循序渐进的事,哪能一蹴而就?他学打铁都用了三年才摸到门道,何况是这种能超凡脱俗的仙法?
韩烨慢慢伸直双腿,忍着麻木带来的刺痛,一点点活动着脚踝和膝盖。他轻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落在窗外那片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上。虽然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但他心里并没有太多沮丧,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在悄悄滋生。
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回到床上时,韩梅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哥,你去哪了?”
“哥去撒了泡尿。”韩烨压低声音,帮妹妹掖了掖被角,“快睡吧,天还没亮呢。”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复盘刚才的练习。或许,《九转玄功》既然是炼体功法,就不能像普通修行那样只靠打坐?是不是应该结合一些动作?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睡意顿时消失无踪。他决定,明天晚上再试试别的方法。
无论如何,这条路,他都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