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猎虎村,本该沉浸在谷物入仓的踏实里,却被一阵若有似无的风言风语搅得人心浮动。
事情是从村西头的王老五开始的。那天他借了韩家那把刻着“锐”字灵文的柴刀劈柴,往常要费半天劲的硬木,三两下就被劈成整齐的木片。王老五蹲在灶台前添柴时,盯着刀刃上若隐若现的浅纹发愣,嘴里就多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韩家那小子打的铁器,邪性得很。”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起初只是几户人家在晒谷场收玉米时窃窃私语,说韩烨最近总躲在柴房里捣鼓,有时深夜还能看见柴房窗户透出微光;说他打的镰刀能自己“跑”得更快,锄头往地里一插就像长了脚;还有人翻出旧账,说他本就是韩振捡来的娃,来历不明,如今怕是学了什么“旁门左道”。
这些话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村民们的心头。猎虎村世代靠耕种和打猎过活,信奉的是“一分力气一分收获”,对超出常理的东西,本能地带着敬畏和猜疑。韩烨那些“好用得过分”的农具,在淳朴的村民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阴影。
韩振的怒火
流言传到韩振耳朵里时,他正在猪圈里清粪。邻村的亲家来串门,压低声音说:“韩哥,村里都在传……说烨儿那手艺不太对劲,你可得管管。”
韩振手里的粪叉“哐当”一声砸在石板上,溅起的泥点溅了他满裤腿。他直起身,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平日里总是带着憨厚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藏着惊雷:“我儿子怎么了?他起早贪黑在铁匠铺抡锤子,手上磨出的茧子比谁都厚,打出来的东西好用,反倒成错了?”
亲家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我也不是那意思,就是……就是怕人嚼舌根,对孩子不好。”
“不好?”韩振一把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狠狠摔在地上,“谁爱嚼让他嚼!我韩振的儿子,行得正坐得端,凭手艺吃饭,碍着谁了?”
他也不洗手上的粪水,大步流星往村中心的晒谷场走。此时那里正围着七八个人,以李老四为首,正唾沫横飞地说得起劲。李老四前阵子想借韩烨的灵纹锄头,被韩烨以“还在试做”为由婉拒了,心里本就憋着气,此刻说得最是难听:“我看他就是得了什么邪术,不然凭他一个伪灵根,怎么可能突然开窍?保不齐是跟山里的精怪做了交易……”
“放你娘的屁!”
一声怒喝炸响,韩振像头暴怒的黑熊冲了过去。李老四吓得一哆嗦,后退半步:“韩、韩振,你想干啥?”
“干啥?”韩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常年握弓的手劲大得惊人,“我儿子在你嘴里成了啥?你亲眼看见他跟精怪交易了?还是你见不得别人家娃有出息?”
周围的人慌忙上来拉劝:“韩振哥消消气,老四也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韩振扫视一圈,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每个人的脸,“我韩振在猎虎村住了三十年,从没跟谁红过脸。但今天我把话放这——烨儿是我韩振的儿子,他的手艺是他一锤一锤砸出来的!谁再敢胡说八道,坏我儿子名声,我韩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让他尝尝厉害!”
他胸口剧烈起伏,抓起晒谷场边的一根木杆,“啪”地一声折成两段:“管好你们的嘴!再让我听见半句屁话,这木杆就是例子!”
韩烨在铁匠铺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正蹲在地上,用砂纸打磨一把新打的镰刀。吴铁匠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吧嗒”作响,两人谁都没说话。外面韩振的怒吼、村民的劝解、李老四喏喏的道歉声,像潮水般涌进来,撞在铁匠铺的铁砧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镰刀的刀刃已经足够光滑,能映出他年轻却沉静的脸。他知道流言的根源——那些被灵文加持的农具,确实超出了凡铁的范畴。他也明白,村民的恐慌并非全无道理,就像他第一次在柴房里感受到灵气时,也曾因那股未知的力量而心悸。
“师父,”韩烨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不是我做错了?”
吴铁匠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看着韩烨:“错在哪?”
“我不该……让那些农具太‘特别’。”韩烨攥紧了砂纸,指节泛白,“给家里惹麻烦了。”
“麻烦?”吴铁匠磕了磕烟锅,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一脚踢在铁砧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打铁的,怕过麻烦?”
他拿起那把磨好的镰刀,掂量了掂量:“这刀,劈柴能省三成力,割麦能快一倍,是好东西不?”
韩烨点头。
“是好东西,就没错。”吴铁匠把刀扔回给韩烨,“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什么,由得他们。但手艺在你手里,你打的东西能让日子过得舒坦,这比啥都强。”
他顿了顿,看着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补充道:“你爹护着你,是因为他信你。你要做的,不是怕,是打出更硬的铁,让他们闭嘴。”
韩烨接住镰刀,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奇异地安定了他的心。他想起刚才韩振怒吼时,声音里的焦急和维护,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傍晚收工时,韩烨背着工具箱往家走,路过村巷时,不少门扉都悄悄合上了。以前见了他会笑着打招呼的婶子大娘,此刻要么低头摆弄针线,要么转身进了屋,只剩下几道躲闪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他走到自家院门口,正撞见韩振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旱烟,却没点燃。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鬓角的白发在余晖里格外显眼。
“爹。”韩烨轻声唤道。
韩振猛地抬头,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掩饰过去,换上一副硬朗的表情:“回来了?饿了吧,你娘做了红烧肉。”
“嗯。”韩烨走过去,挨着他蹲下,“今天……”
“别提了!”韩振打断他,狠狠搓了把脸,“一群没见识的东西,瞎咧咧几句,当不得真。”
他拍了拍韩烨的肩膀,力道很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该咋做还咋做。爹别的本事没有,护着你们娘仨,还能行。”
韩烨看着父亲粗糙的手掌,那双手曾无数次拉弓射猎,曾在他生病时彻夜为他擦汗,也曾在他第一次打出像样的铁器时,偷偷红了眼眶。他忽然站起身,往柴房走去。
“你干啥去?”韩振问。
“再打把柴刀。”韩烨的声音从柴房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给李老四送去。”
韩振愣住了,随即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意,眼里的疲惫被欣慰取代。他重新拿起旱烟,划着火柴点燃,烟雾在晚风中袅袅升起,带着一股踏实的味道。
柴房里,韩烨重新抡起了锤子。铁砧上,一块烧红的精铁在他的锤下逐渐成型。每一次挥锤,都比以往更沉稳,更有力。他知道,流言不会轻易散去,但他有父亲的守护,有手中的手艺,更有心中那份要守护这个家的决心。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