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岗的风总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尤其到了傍晚,夕阳把稀疏的树影拉得歪歪扭扭,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手。韩烨踩着没脚踝的杂草往前走,藤纹匕首在腰间轻轻晃动,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自己亲手炼制的灵具来见谷洪。
谷洪的墓碑依旧是那块粗糙的青石板,连字迹都被风雨冲刷得淡了些。韩烨蹲下身,伸手拂去碑上的尘土,指腹摸到“谷洪之墓”四个字的刻痕,忽然想起初见时的情景——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块石板下埋着一位曾叱咤风云的修士,只当是乱葬岗里无数孤魂野鬼中的一个,随手添了抔土。
“前辈,”他低声开口,声音被风揉碎了,散在周围的荒草里,“村里前些天闹狼群,您猜怎么着?我和吴昊把它们打跑了。”
他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石板边缘。布是林黎给的,原本是给韩烈做尿布的边角料,浆洗得发白,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您留下的《聚灵诀》和《天工造物录》帮了大忙。那黑风狼是一阶巅峰妖兽,皮糙肉厚的,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我用您教的法子在铁矛上刻了‘锐’字灵文,才算破开它的防御。”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眼角眉梢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得意,又夹杂着对逝者的敬重:“吴铁匠说我打出的东西有护人的胆气,还把他藏了几十年的玄铁给我了。那玄铁黑沉沉的,握在手里都觉得沉,您说,用它能炼出什么样的灵具?”
风突然紧了些,吹得旁边的野蒿子沙沙作响。韩烨抬头望了眼天色,云层像被打翻的墨汁,正一点点吞掉最后一丝霞光。他从背篓里拿出个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几株带着露水的紫叶草——这是他下午特意去后山采的,谷洪的残识曾在他修炼时提点过,这种草能安神,对修士稳固灵气有微末功效,用来祭奠也算合心意。
他把紫叶草摆在墓碑前,又添了些新土,忽然注意到碑脚放着些细碎的白色小花。花茎很细,花瓣薄得像纸,沾着泥土,显然是刚被带来不久。韩烨愣了愣,伸手碰了碰花瓣,指尖沾到点湿润的黏液。
“这是……”他忽然想起上次进山时,见过一只通人性的雪尾狐叼着这种花。那狐狸浑身雪白,尾巴尖却带着点红,当时正蹲在崖边,见了他就窜进了林子。难道是那狐狸送来的?
他摇摇头,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妖兽再通人性,也未必会对一座陌生的墓碑献花。可除了山里的生灵,猎虎村的人谁会来这乱坟岗?村长忌讳这里阴气重,孩子们被大人告诫不许靠近,连最胆大的猎户都绕着走。
“是您以前认识的小家伙?”韩烨对着墓碑笑道,“看来您老在这儿也不孤单。”
他重新盘膝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板,就像无数个深夜在柴房修炼时那样,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间的灵气。伪灵根的排斥感仍在,但比起最初的“散沙”状态,如今的灵气已能顺着《聚灵诀》的法门,像细流般缓缓渗入经脉。
“我把《九转玄功》的第一重‘锻骨’练到小成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冲经脉的时候真疼啊,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有时候疼得想打滚,可一想到韩叔被狼围攻的样子,就咬着牙挺过来了。”
他摸了摸背上的伤疤,那里的伤口刚结痂,被粗布摩擦着还隐隐作痛。“您说过,血脉不一般。可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血脉到底是什么。是能让我肉身变强?还是能让我比别人更能忍疼?”
风渐渐停了,周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韩烨忽然觉得丹田处的那缕灵气动了动,像在回应他的话。他睁开眼,看见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墓碑前的紫叶草上,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恍惚间竟像是谷洪残识消散前的微光。
“前辈,我知道自己现在这点本事不算什么,”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清亮,“岚风城来的行商说,那里的修士能飞天遁地,能斩高阶妖兽。我想去看看,想知道伪灵根是不是真的就只能止步于此,想知道怎么才能变得更强。”
他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像是在行礼,又像是在告别。“猎虎村很安宁,可我知道这安宁守不住。狼群只是开始,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厉害的妖兽,甚至……修士来捣乱。我得去学本事,学能真正护住韩叔、林姨、小玥和小烈的本事。”
“您留下的书我会好好学,这藤纹匕首我会带在身上,您教我的道理我也记着。”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哑,“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能打出您都点头的灵具,一定能让猎虎村长长久久地安宁下去。”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晚风又起,吹得墓碑前的白色小花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应和。韩烨没有回头,他知道,谷洪留下的不只是两本书和几句残诗,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期望,和一条需要他自己走下去的路。
粗布包裹的玄铁在背篓里硌着后背,有点沉,却让人心里踏实。韩烨握紧了腰间的藤纹匕首,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上那若隐若现的藤纹——那是他以血为引炼化的灵性,是他与这个世界真正相连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