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的脚刚沾到地面，膝盖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根生锈的铁针在骨头缝里钻。他低头看去，粗布裤子的膝盖处早已被泥浆浸透，深色的污渍里晕开一片暗红，那是昨天滚落时蹭破的伤口渗出来的血。他伸手按了按，指尖传来的触感又硬又凉，还带着点黏腻——草药和血痂混在一起，结成了一块不规则的硬块。
这不是梦。
韩烨猛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像是还残留着昨晚那截断骨上传来的灼热。他闭紧眼睛，脑海里瞬间炸开无数画面：乱坟岗里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棺木碎片，闪电照亮时断骨上诡异的青光，还有那道在混沌雾气中逐渐消散的青衣身影……谷洪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刻在石板上，连语气里的疲惫和遗憾都分毫不差。
“仙界……紫云阁……”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发飘。灶房传来林黎生火的噼啪声，弟弟妹妹还在里屋睡得正香，屋顶的茅草缝里漏下几缕灰白的天光，照在积着灰尘的桌角上。这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真实到让他怀疑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反倒是此刻唯一的虚幻。
他踉跄着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就往脸上泼。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混沌的脑子却清醒了几分。水面倒映出的少年面色苍白，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左眉骨下方还有一道细小的划痕——那是昨天被树枝划破的，结痂的边缘还泛着点红肿。
他抬手摸向那道划痕，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九转玄功》开篇的几句口诀。不是刻意去想，而是像有人在耳边念诵一般，每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韵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气入丹田，血走经络……”他甚至能“看”到口诀对应的图谱，那是一幅由无数红色线条构成的人体经络图，像极了村里老郎中画的针灸图，却又复杂百倍，有些线条甚至延伸到了四肢百骸的细枝末节。
韩烨的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像是要跳出来一般。他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图谱甩开，可越甩，记忆就越清晰。《聚灵诀》里说的“灵气如雾，聚于己身”，《天工造物录》里记载的“灵文三式，以血为引”，甚至连谷洪最后那句含混不清的“找个好炉，学刻灵文”都盘旋在耳边，挥之不去。
这时候，灶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黎端着个陶碗走出来，看见他站在水缸边发愣，不由得皱起眉头：“阿烨，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淋了雨，仔细再着凉。”她把碗往桌上一放，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香味立刻弥漫开来，“快过来吃点东西，我特意多熬了你的份。”
韩烨转过身，勉强挤出个笑容：“姐，我没事，就是醒得早。”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落在碗里的小米粥上，却没什么胃口。林黎给他递过一双筷子，眼神里满是担忧：“昨天回来时浑身是泥，膝盖都青了，今天还疼不疼？要不今天别去铁匠铺了，请个假在家歇着吧。”
“不疼了。”韩烨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咸菜塞进嘴里，咸涩的味道让他喉咙发紧，“吴伯那边还等着我帮忙呢，张大户家的犁头刚修好，说不定还有别的活计。”他低着头扒拉着粥，不敢看林黎的眼睛——他从小就不会撒谎，每次说谎时耳根都会发烫。
果然，林黎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还在想测灵根的事？”
韩烨的心猛地一缩。测灵根那天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祠堂里焚香的味道，李执事轻蔑的眼神，还有“伪灵根，不堪造就”那八个像石头一样砸在他心上的字。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守着铁匠铺，等吴伯老了接过这门手艺，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像村里其他汉子一样，在田埂和铁炉边耗尽一生。
可现在，谷洪说他的伪灵根是假象。
“我的血脉很特殊……”韩烨想起谷洪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他胸口的专注神情，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衣襟。那里除了一层薄薄的皮肉，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昨晚开始，就在那片皮肤下面悄悄改变了。
“阿烨？”林黎见他又走神，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啊？”韩烨回过神，赶紧喝了一大口粥，滚烫的米粥烫得他喉咙发疼，却让他找到了点真实感，“没、没想什么。测灵根的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觉得打铁挺好的。”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以前他觉得打铁是为了糊口，是没办法的选择，可现在，一想到《天工造物录》里记载的那些能“引雷锻器”“以火融灵”的法子，他握着锤子的手就忍不住发痒。谷洪说他会打铁，正好合用那部功法，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林黎见他不像说谎，也就不再追问，只是絮絮叨叨地叮嘱：“今天要是下雨就早点回来，你那蓑衣破了，我找块布补补……对了，下午记得去趟王婶家，上次借的镰刀该还了。”
“知道了姐。”韩烨几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拿起靠在门边的柴刀，“我先去后山砍点柴，回来再去铁匠铺。”他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理一理这混乱的思绪。
走出家门，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冷，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村里的土路上还有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几只鸡在路边啄食着被雨水冲出来的虫子。韩烨沿着小路往后山走，脚步下意识地加快，膝盖的伤口在走动时牵扯着疼，可他却觉得踏实——这疼痛在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断臂、血契、仙魂、功法……这些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过的词汇，如今成了他必须守护的秘密。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谷洪口中的“潜力”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握紧了手里的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至少，他不再是那个被断定“不堪造就”的伪灵根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