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灵潭的硝烟尚未散尽，淡青色的灵雾中仍漂浮着未散的血腥气。地冥域的修士们自发地结成队伍，在战场上清理残迹——断裂的灵器碎片、染血的法袍、还有那些永远闭上了眼睛的同伴遗体。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聚灵潭的水面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却照不进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凌玥提着一盏琉璃灯，灯芯跳动着柔和的白色灵光，照亮了她脚下的碎石路。她的裙摆还沾着战场上的泥土，左臂的衣袖被灵火灼烧出一个破洞，露出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但她浑然不觉。自昨日血煞撤军后，她便主动请缨，负责清点牺牲弟子的遗物。这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每一件物品都可能牵扯出一段鲜活的记忆，像细密的针，扎得人心头发紧。
“凌师姐，这边还有三具遗体没处理。”一名年轻的内门弟子蹲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他的身旁，三具盖着白布的遗体并排摆放，白布上浸开的血迹已变成深褐色。
凌玥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走上前掀开第一块白布。死者是外门弟子赵磊，一个总爱脸红的少年，入门才半年，上次分发破灵刀时，他还红着脸说要跟着韩烨师兄斩尽外敌。此刻，他紧握的右手松开了，掌心躺着半块啃剩的灵米糕——那是他出发前，同屋的师兄塞给他的。凌玥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将那块灵米糕放进他的衣襟里，低声道：“一路走好，下辈子做个平安人。”
第二具遗体是内门的李师姐，她曾教过凌玥如何在灵箭上附着穿透灵文。此刻，她的弓弩仍斜挎在肩上，箭囊里只剩最后一支断箭，箭头深深嵌进旁边一块玄铁盾上——那是她临死前，为了掩护身后的三名外门弟子，用身体挡住了天罗域修士的灵锤。凌玥解下她的弓弩，小心地擦拭掉上面的血污，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当她掀开第三块白布时，目光骤然凝固了。那是外门弟子周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平时总躲在角落里擦拭自己的铁剑。此刻，他蜷曲的手指间，攥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玉佩的一角已经磕碎，露出里面淡淡的紫纹。
凌玥的呼吸猛地一滞，伸手轻轻将那枚玉佩从周明手中取了出来。玉佩入手微凉，上面刻着的两个字在灵光下清晰可见——“紫云”。
这两个字，是用最古朴的灵文镌刻的，笔锋圆润，带着一股温和的气息。凌玥的指尖颤抖起来，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段被尘封的时光。
七年前，她刚被韩烨带入紫云阁时，还是个连灵气都不会感应的凡童。那时的紫云阁远没有现在兴旺，弟子不过百人，墨长老还不像后来那般沉默，总爱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坐在药园的石凳上晒药草。
入门第三日，墨长老把她叫到身前，递给她一枚同样刻着“紫云”二字的玉佩。“丫头，”老人的声音带着烟草的沙哑，却异常温和，“这是紫云阁弟子的信物，玉是普通的暖玉，但上面的灵文是谷洪祖师亲手设下的，能在危急时替你挡一次致命伤。”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怯生生地问：“长老，要是我弄丢了怎么办？”
墨长老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丢了就再刻一块。但记住，玉佩可以丢，紫云阁这三个字不能丢。只要这三个字还在心里，你走到哪里，都是紫云阁的人。”
后来，那枚玉佩真的救了她一命。在一次下山历练时，她遭遇了妖兽袭击，正是玉佩爆发出的淡紫色光晕挡住了致命一击。虽然玉佩因此碎裂，但她一直把碎片珍藏在储物袋里，就像珍藏着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这些年，紫云阁渐渐壮大，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墨长老亲手给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刻过“紫云”玉佩，周明手中的这枚，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凌玥摩挲着玉佩上的刻痕，能想象出老人佝偻着腰，握着刻刀一点点雕琢时的模样——他的手总在炼丹时被炉火熏得发黑，指关节因为常年运转灵力而有些变形，却总能刻出最规整的灵文。
“凌师姐？”旁边的弟子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声唤道。
凌玥猛地回过神，才发现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慌忙用衣袖去擦，却越擦越多，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她想起昨日激战中，墨长老为了修补雷域屏障，燃烧灵识时那挺拔却决绝的背影；想起韩烨抱着墨长老遗体回来时，那双通红却强忍着泪水的眼睛；想起周明这些日子总跟在吴昊身后，喊着“昊哥”，渴望能早日上战场的模样……
这些人，这些事，像散落的珠子，被“紫云”这两个字串成了一条项链，系在她的心头。如今，珠子断了，留下的缺口，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的疼。
“把周明的遗体送到后山安葬吧，”凌玥吸了吸鼻子，将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储物袋，与当年那枚碎裂的玉佩放在一起，“还有赵磊、李师姐……所有牺牲的弟子，都要立碑，碑上刻上他们的名字，刻上‘紫云阁弟子’。”
“是，凌师姐。”弟子用力点头，眼眶也红了。
凌玥站起身，望向紫云阁的方向。晨曦中，紫云阁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护山大阵的灵光像一层薄纱，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土地。她知道，聚灵潭的胜利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险，但只要“紫云”这两个字还在心里，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牺牲的同伴，他们就不会倒下。
她抬手抹掉最后一滴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阳光照在她脸上，将泪痕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像一层无声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