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山主峰的硝烟尚未散尽,淡紫色的魔气与金红色的灵力余波在断壁残垣间交织,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凌玥踩着碎石前行,素白的裙角沾了几点灰黑,那是魔焰灼烧后的痕迹。她手中握着一柄莹白长剑,剑穗上的灵玉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在这片充斥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清点幸存者,优先救治尚有气息的修士。”她的声音清冽如泉,透过传音符传遍主峰各处。身后跟着的十余名紫云阁弟子应声散开,手中的疗伤丹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
这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三日,从天罗山山脚到主峰祭坛,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了鲜血。玄铁圣剑斩碎黑骨盾的轰鸣犹在耳畔,敖烈溃散的魔影化作点点黑气,被山间的罡风吹散,只留下满地扭曲的灵器碎片和修士遗骸。凌玥的目光扫过那些残缺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挥剑的姿态,有的则紧紧攥着同伴的手,指尖泛白——那是生命最后一刻的执念。她轻轻叹了口气,挥手召来灵火,将那些无人认领的遗骸火化,免得被山中滋生的魔虫啃噬。
“凌师姐,这边有动静!”一名弟子的呼喊从前方的巨石后传来。
凌玥快步上前,只见那名弟子正蹲在地上,手中的照明符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蜷缩在石缝中的身影。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打,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液,显然内脏受了重创。他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骨头刺破皮肤,露出森白的断面,周围的血肉已经开始发黑——那是魔气侵蚀的征兆。
“还有气息。”凌玥蹲下身,指尖搭上少年的腕脉。脉象微弱如风中残烛,时断时续,但奇异的是,在那紊乱的灵力波动中,竟藏着一丝极其坚韧的生机,如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她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清蕴丹”,小心翼翼地撬开少年的嘴喂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暖流涌入丹田,少年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眼皮也微微颤动起来。
“水……水……”少年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凌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水囊,将水缓缓倒在掌心,再用指尖蘸着湿润他的嘴唇。少年贪婪地吮吸着,眼中慢慢有了些神采。他看清眼前的人是紫云阁弟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下意识地往石缝深处缩了缩,右手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像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别怕,我们是反天罗联盟的修士,敖烈已经被擒了。”凌玥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暖意。她注意到少年的右手始终没有松开,那紧攥的姿态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固执。
少年的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敖烈”这个名字刺痛了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胸前的短打上,如同绽开的红梅。咳嗽稍歇,他再次抱紧怀里的东西,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近乎决绝的防备。
凌玥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上,布是粗麻布,边缘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的东西——半块干硬的麦饼。那麦饼看起来放了有些时日,表面结了层薄霜,边角还有被啃过的痕迹,显然是少年珍藏的食物。在这遍地灵果仙草的仙界,一块凡俗的麦饼本不值一提,但此刻被少年如此珍视,反倒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意味。
“这是……”凌玥的话音未落,就见少年突然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不能给你……这是给我妹妹留的。”
“妹妹?”
少年点点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他叫阿竹,是天罗域边陲一个小家族的修士,修为不过金灵境三品。三个月前,敖烈为了扩充魔军,强行征召各大家族的年轻修士,不从者便满门抄斩。阿竹的父母为了保护他和妹妹,被魔修当场击杀,他带着年仅十岁的妹妹逃到了深山,靠采摘野果和偷偷烤制麦饼为生。
“妹妹前天被巡逻的魔修抓走了,”阿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混合着血污从眼角滑落,“他们说……说要把她带去祭坛,给敖烈大人的魔功献祭……我偷偷跟到这里,想救她出来,可我打不过那些魔修……”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倔强地没有再哭出声。
凌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微微发疼。她想起自己刚入紫云阁时,也是个懵懂的少女,是墨长老和韩烨一次次在危难中护她周全。而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比当年的自己大几岁,却要独自面对家破人亡的惨状,还要拼尽性命去救唯一的亲人。她看着那半块麦饼,忽然明白过来——那不是普通的食物,那是阿竹在绝境中支撑下去的希望,是他对妹妹沉甸甸的承诺。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凌玥轻声问道,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灵玉。
“阿月……她叫阿月,”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她说等长大了,要像紫云阁的女修士一样,穿上漂亮的白裙子,用灵力飞起来。”
凌玥的心又是一紧。阿月,多像小时候的自己啊。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阿竹,你听着,敖烈已经被我们打败了,祭坛也被摧毁了,那些被抓来献祭的修士应该都被解救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联军营地疗伤,等你好一些,我们一起去找你妹妹,好吗?”
阿竹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凌玥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欺骗,只有真诚的暖意。他迟疑了片刻,缓缓松开了紧抱麦饼的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一软,差点晕过去。凌玥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一股柔和的灵力注入他体内,护住那微弱的生机。
“来,我背你走。”凌玥转过身,半蹲下身子。她的动作自然而轻柔,没有丝毫犹豫。
阿竹看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眼眶一热,泪水再次涌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半块麦饼放进怀里,用布条仔细裹好,然后轻轻趴在了凌玥的背上。少女的肩膀并不宽厚,却异常安稳,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谢谢你……仙子姐姐。”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凌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脚步稳健地朝着营地走去。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白裙上的灰黑污渍在霞光中仿佛也淡了许多。手中的莹白长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剑穗上的灵玉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碎石路。
回到联军营地时,韩烨正在帐中处理战后事宜。案几上堆满了各地送来的战报,他眉头微蹙,指尖在一份记录着阵亡修士名单的玉简上轻轻敲击。听到帐外的动静,他抬头望去,正好看到凌玥背着一个少年走进来,裙角沾着尘土,脸上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这是……”韩烨站起身。
“天罗域的幸存修士,叫阿竹,内脏受创,左臂骨折,还有魔气侵蚀。”凌玥将阿竹放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语速轻快地解释道,“他妹妹被魔修抓走了,我们得帮他找找。”她说着,取出伤药,小心翼翼地给阿竹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韩烨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为了让阿竹放松而轻声说着什么,看着她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怜悯与善意,心中忽然一动。他想起墨长老临终前的嘱托:“修仙之路,不仅要斩妖除魔,更要守住本心。”他一直觉得凌玥性子太过柔弱,容易被情绪左右,可此刻看着她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忙碌,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他忽然明白,那份“柔弱”,其实是历经战火后依然保有的仁心。
待凌玥处理好伤口,韩烨递过一杯灵茶,声音温和:“辛苦了。”
凌玥接过茶杯,指尖微烫,她摇摇头:“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韩烨看着她,目光郑重,“守正道,亦存仁心,你已具阁主之姿。”
这句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凌玥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抬起头,对上韩烨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调侃,只有真诚的认可。她忽然想起谷洪阁主留下的手札里写过:“真正的强者,不是能斩多少妖魔,而是能护多少生灵。”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阁主之姿,不仅在于修为高低,更在于是否有一颗兼济天下的仁心。
帐外传来晚风吹动幡旗的声音,夹杂着远处修士们的交谈声。矮榻上的阿竹已经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安稳的笑意,怀里的半块麦饼被他紧紧压在胸口,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凌玥看着他的睡颜,又看了看身旁的韩烨,忽然觉得,这场惨烈的大战之后,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八域的安宁,更是这些平凡生命中最朴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