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台的玉石栏杆在月华下泛着冷冽的光,韩烨的身影被星辉拉得很长,衣袂在夜风里轻轻拂动,却带不起半分尘埃。下方紫云阁的灯火如星海落人间,从主峰蔓延至七十二座副峰,连坊市的角落都亮着暖黄的光晕——那是宵禁后仍在赶工的炼器坊,学徒们举着引火符,正为一柄即将成型的长剑淬炼锋芒。
他的神念已无需刻意催动,如呼吸般自然地铺展开来。
东域的灵脉在神念中如金色巨龙,每一次搏动都掀起漫天灵气潮汐。吴昊此刻正在东域边境的试炼场,赤裸着上身捶打玄铁桩,汗水混着淡金色的气血蒸腾而起,那块韩烨赠予的炼体玉简悬在他头顶,将天地间的金行法则化作点点流光,渗入他每一寸筋骨。当年猎虎村那个总爱护着他的壮实少年,如今拳风里已有了撕裂云层的力量。
西域的丹香顺着风飘了过来,带着草木的清苦与灵药的醇厚。韩烨“看”到丹王谷的药田在月光下泛着荧荧绿光,几位曾受他指点的丹师正围着丹炉推演新的丹方,炉顶悬浮的丹纹与他留在丹经阁的《百草真解》隐隐共鸣。那里曾是他初入仙界时最忌惮的地域,如今却成了八域修士求医问药的圣地。
北域的冰川发出低沉的嗡鸣,冰层下沉睡的上古寒蛟翻了个身,吐出的寒气在半空凝结成冰晶,又被守域修士引着注入护域大阵。韩烨记得第一次踏足北域时,这里的修士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块会走路的玄铁,如今却有年轻修士对着他的神念方向遥遥行礼,那是对“韩阁主”二字最朴素的敬意。
南域的雨林在神念中是片涌动的绿海,巨木的根系深入地脉万里,与地下的灵泉交织成网。当年被他从魔域裂缝救下的部落族长,正带着族人在祭坛前祷告,石桌上摆放的,是他赠予的那枚能净化瘴气的清灵玉。藤蔓缠绕的树屋里,有孩童捧着《天工造物录》的抄本,用炭笔在兽皮上临摹着最简单的机关傀儡图谱。
静海域的浪涛比往日更温柔些,新任域主敖风站在镇海神柱下,指尖抚过韩烨留下的“镇海神纹”。神纹亮起时,百里海域的法则之力如归巢的鸟雀般汇聚而来,将几处即将成型的漩涡悄然抚平。这位年轻的域主腰间挂着韩烨亲手锻造的鲸骨笛,笛音能安抚海中万灵——那是离别前,两人在静海域深处合奏过的调子。
天罗域的星轨在夜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执法修士骑着灵鹤穿梭其间,腰间的令牌刻着“八域盟约”的印记。韩烨“听”到议事堂里传来争论声,几位长老正为新修订的法则学院章程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不约而同地取出韩烨留下的《法则初解》,以书页上的批注作为最终依据。当年那个需要他闯阵救人的天罗域,如今已能自主运转起最精密的秩序。
中极域的霞光尚未完全褪去,紫云阁的护山大阵在星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韩烨的神念穿过阁主殿的窗棂,看到凌玥正坐在他曾用过的那张紫檀木桌后,手里捏着那枚“玄铁真解”玉简,指尖在《八域盟约》的拓本上轻轻点动。墨影剑悬在她身后,剑身的月影与封神鼎的器灵交相辉映,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与当年墨长老的身影有了七八分相似。
地冥域的幽冥灯火如串起的星辰,沿着忘川河一路延伸到域界边缘。那位刚突破大罗境巅峰的域主正站在奈何桥头,将韩烨赠予的神灵源晶碎片嵌入界碑。碎片亮起时,地脉深处传来沉重的回应,那是被稳固的轮回法则在低语。韩烨仿佛能看到无数魂灵顺着光河安然转世,其中或许有猎虎村的故人,正带着新生的希望奔向新的轮回。
神念收回时,望仙台的石阶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露水。韩烨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曾握着生锈的铁剑,曾攥着断裂的玉简,曾托着濒死的同伴,也曾举起过劈开魔域裂缝的封神鼎。如今掌心空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充盈——那些他曾守护过的、牵挂过的、拼尽全力想要留住的,都已在这片天地间扎下了根。
夜风突然转向,带来坊市酒肆的喧嚣余韵。韩烨想起几个时辰前的告别宴,吴昊灌下第三坛烈酒后拍着胸脯说“韩玥交给我你尽管放心”,韩玥红着眼眶往他储物袋里塞了整整一袋子下界特产的野果,凌玥始终没说什么,只是在他转身时,墨影剑的嗡鸣里多了一丝与封神鼎同源的震颤。
他笑了笑,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刹那间,八域各处同时亮起一道微光:东域的玄铁桩上,炼体玉简浮现出韩烨的侧影;西域的丹炉里,丹纹组成了“守正”二字;北域的护域大阵中,冰晶凝结出猎虎村的轮廓;南域的祭坛上,清灵玉映出少年韩烨背着药篓的身影;静海域的神柱顶端,镇海神纹化作一只跃出水面的鲸鱼;天罗域的星轨中,银线连成了“法则”二字;中极域的阁主殿里,玄铁真解的玉简亮起,映出谷洪虚影的微笑;地冥域的界碑上,源晶碎片绽放出温暖的光,将忘川河照得如同白昼。
这些光芒只持续了一息,却让所有感应到的修士心头一颤——那不是神通,不是法则,只是一个声音在他们心底轻轻说:“我走了,你们好好的。”
韩烨最后望了一眼紫云阁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依旧明亮,仿佛从未有过离别。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神灵本源开始与仙界法则剥离,周身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即将破开界壁的征兆。
望仙台的风停了,月华落在他肩头,如一层无声的铠甲。
“走了。”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这片土地告别,又像是在对自己那跨越了两界、挣扎了半生的过去告别。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穿过云层,穿过星辉,最终消失在通往神界的裂缝中。
裂缝闭合的刹那,望仙台的石阶上,一滴露水悄然滑落,坠入尘埃。
而紫云阁的灯火,依旧亮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