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九节
星期天在街上挑了块浅灰色的裤料,摸着挺挺刮,心里盘算着夏季了穿谈颜色的清凉些些。揣着料子去了工厂,本想找电焊间的兰英帮忙做,她以前帮我做过衬衫裤子。
刚把料子搁在车间的案子上,同组的王佰玫就凑了过来,手指轻轻拂过布料:“这是打算做新衣裳?”
“嗯,想做条裤子。”我把料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正想找兰英呢。”
“兰英今天怕是没空,她们电焊间这几天每天加班。”王佰玫抬眼瞧我,眼尾带着点笑意,“我倒会两手,要不我帮你做?”
我愣了下:“你也会做?”
“做了好些年了。”她笑得坦然,“简单的成,西装中山装那些讲究活儿就不行了。”
“那敢情好!”我忙道,“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麻烦你。”
“不麻烦,一个多小时就好。”她收拾着自己的工具,“你家有缝纫机吧?”
“有,放在我妈房里蝴蝶牌的。”
“那下班我跟你走。”
四点的下班铃一响,我领着王佰玫往家走。夏末的日头还毒,她额角沁着汗,我想帮她拎包,她摆摆手说不沉。到家她帮我量了裤长腰围就把布料摊在桌上划线开剪了,我刚刚把缝纫机搬出来,穿好线,她就裁好布料了,她坐下忙活起来。踏板吱呀作响,银针在布面上飞快游走,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得很,转眼就把裤腰的边锁好了。
天气实在热,我拿了把鹅毛扇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着风。风里混着她发间淡淡的肥皂香,心里正想着该说点什么,门“砰”地被撞开,曹学明叼着根烟晃进来,一抬眼就笑出声:“唷,小两口这是干啥呢?怪亲热的。”
王佰玫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活顿了半秒。我赶紧解释:“佰玫帮我车条裤子。”
谁知曹学明眯着眼,突然冒出句:“开倒车哦。”
我当即就火了。这话在听着像是骂人的,怎么能当着人家姑娘面说。我“腾”地站起来,指着门:“滚出去,满嘴胡吣什么!”
“没关系,随他说。”王佰玫倒先定了神,手里的针线没停,抬眼看向曹学明时,眼神里带了点冷,“开倒车又怎么了?犯法?”
曹学明脸上的笑僵了,挠挠头:“不犯法不犯法,我就开个玩笑……”他转而冲我挤眉弄眼,“你看,我没说错吧?就你这脑子,啥都灵光,偏偏这点事上钝得很。”
被他俩这么一唱一和,我倒浑身不自在起来,手里的扇子都扇错了方向。
五点多钟,裤子果然做好了。王佰玫拎起来抖了抖:“裤缝得烫一下才挺括。”
我赶紧接话:“烫我自己来就行,你再坐会儿,喝口水。”
“不了,你朋友在呢,你们聊。”她收拾着针线包,“今天晚了,改日再来你家坐。”
“我送你。”我把她送到院门外,看着她的影子融进暮色里,才转身回房。
刚进门,曹学明就凑上来,阴阳怪气的:“我早看出来不对劲了。她临走说‘改日’,你还装听不懂?”
我被他说得心头发紧。王佰玫在车间里向来随和,跟谁都聊得来,食堂打饭总捡便宜的素菜,见谁手头忙不过来都搭把手,明明对谁都一样……可曹学明那话,偏像根小刺,扎得人不舒坦。
看着床上那条针脚细密的裤子,突然就打定主意:以后还是自己学做衣裳吧,总麻烦人家女孩子帮忙肯定会是非多。
晚饭后揣着钱去了南门头。那家女裁缝铺亮着盏白炽灯,我推开门:“大姐,我想学制衣。”
“来得巧,”女人抬起头,脸上带着和气的笑,“我记得你,前几天来过,今天就能学,先试两天,不用先交钱。”
我摸出十八块钱递过去:“不用试了,我学。”
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约莫三岁,颠颠地跑过来,伸手对着我喊:“叔叔,钱给我!”
“又来捣乱,小财迷。”女人瞪了她一眼,接过钱时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我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她肉乎乎的小手抓着我的衣领:“叔叔,买糖吃。”
“兰兰要听小叔叔的话。”女人笑着叮嘱。
我抱着兰兰在附近转了转,到杂货店买了两支棒棒糖,她立刻眉开眼笑,搂着我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口水沾在我脸上,黏糊糊的。“谢谢叔叔!”
回去时,学员们正围着桌子记笔记。女人让其他人先练着手工,单独把前面的课程给我补了一遍。我哪点没听懂,她就倒回去再讲,耐心得很。一晚上下来,脑子里竟装下了大半课程。
“你学东西真快。”她递来一卷画粉纸和一个小本本,“回去练练画线。这上面是公式,不清楚就翻翻看。”
“谢谢您。”
“该谢你才是,”她笑着挥手,“学员都像你脑子这么灵,我可省劲多了。路上慢点。”
之后又去了四五天,裁、剪、缝的门道差不多都摸透了。我特意问了些不标准体型的裁剪法子,她细细讲了,末了还说:“真遇上太特殊的,别瞎剪,拿来我帮你看看,省得糟蹋料子。” 这大姐是个实在人。
学会了总想着试试。刚好妹妹拿回块衬衫料,是块不规则的印花布,红的黄的缠在一起,鲜亮得很。“我帮你做吧。”我说。
妹妹眼睛一亮:“真的?哥你啥时候会做这个了?”
“刚学的。”我拿软尺给她量尺寸。她刚十八,身量苗条,腰肢细得一把就能圈住。我琢磨着,大胆在腰身处多收了三分。
缝好那天,妹妹套上一试,原地转了个圈,印花布像朵花似的散开。“太合身了!”她对着镜子笑,“哥,你这手艺绝了,全世界独一份!”
我看着她,心里也暖烘烘的。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哪里该收,哪里该放,我比谁都清楚。
后来那衬衫成了妹妹的宝贝,穿了好些年。几十年过去了,她还总跟人念叨:“我哥第一件做的衣裳,就是给我的。”
这一学裁缝,我的一生就跟服装较上劲了,大部分岁月都跟服装行业沾边了。
七绝·裁衣初成
曾烦邻手作裤新,戏语微惊动客尘。
南门学得裁绫术,初试为妹制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