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前的北境，还是一派天寒地冻。虽说最冷的数九寒天算是熬过去了，可那风刮在脸上，依旧像小刀子似的，一点儿情面不讲。地里的积雪化一层，冻一层，硬邦邦的，脚踩上去嘎吱作响。眼瞅着离真正下地播种的日子不远了，可黑风岭脚下，张家沟、王家窝棚这几个村子的老乡们，心里头却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乐呵不起来。
为啥？愁种子呗！
去年秋里，鬼子还没滚蛋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扫荡抢粮，好多人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留着当种子的好粮食，都被那帮天杀的连抢带糟蹋，弄了个精光。开春没种子下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年的指望就全泡汤了。张家沟的王老栓，蹲在自家冰冷的灶台前，瞅着空了大半的粮缸，一个劲儿地吧嗒旱烟，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他老伴儿在一旁唉声叹气：“这可咋整啊……咱家那点儿苞米种，全让鬼子抢走了，今年这地……可种啥呀？”
像王老栓家这样的，附近几个村子还有不少。大家伙儿凑到一块儿，说的都是这档子愁事，唉声一片。
可巧了，离这儿几十里地的李家屯，情况却不太一样。李家屯位置偏点儿，去年鬼子祸害得轻，加上乡亲们藏得好，秋收的粮食和种子保存下来不少。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屯子旁边那条用来浇地的水渠，去年秋天被鬼子炮火炸毁了好几段，眼瞅着开春化冻就要用水，不赶紧修好，就算有种子，地浇不上水，那庄稼也长不好。修水渠可是个力气活，光靠屯子里那点儿劳力，得修到猴年马月去？
这消息不知咋的，就传到了杨靖宇司令员耳朵里。他正带着人在这一带巡查，了解各村开春的准备情况。一听这事儿，心里就有了盘算。
这天，他把张家沟、王家窝棚、李家屯，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代表，都请到了黑风岭根据地的指挥部。说是指挥部，其实就是间稍微宽敞点儿的土坯房子，中间生着个炭火盆，勉强驱散着屋里的寒气。各村来的代表，有胡子花白的老人，有正当年的壮劳力，还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年轻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各自的愁容。
杨靖宇没绕弯子，开门见山：“乡亲们，把大家请来，就为一件事——开春种地的事儿。我听说，有的村子缺种子，有的村子缺人手修水渠，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这话可算问到大家心坎里了。张家沟的代表，就是那个王老栓，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儿激动：“杨司令啊，可不是嘛！俺们村，少说也有十几户人家，种子不够使唤！去年鬼子来得勤，抢得太狠了……”
王家窝棚的代表也跟着诉苦：“俺们村也差不多，好几户连明年的种粮都当口粮吃了，这开春可抓瞎了！”
李家屯的代表，是个叫李满仓的汉子，也叹了口气：“杨司令，不瞒您说，俺们屯种子倒是还有些富余，可那条命根子水渠让鬼子炸得不成样子，眼看开春用水，人手实在掰扯不开，愁死个人了！”
屋里顿时议论开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是难处。
杨靖宇安静地听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抬手示意安静，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乡亲们，大家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也替大家着急。可咱们换个法子想想看——你们看啊，李家屯有种子，缺人手；张家沟、王家窝棚这些村子呢，缺种子，可劳力有啊！咱们这几个村子，离得不远，往上数几代，保不齐还沾亲带故。如今鬼子被打跑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还能眼睁睁看着谁家过不去这个坎儿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力量：“我琢磨着，咱们能不能搞个‘跨村互助’？李家屯的乡亲，发扬风格，把富余的种子，先支援给缺种子的村子，帮他们渡过眼下的难关。反过来，张家沟、王家窝棚这些村子呢，派出壮劳力，去帮李家屯把水渠修起来！这样一来，种子有了，水渠也能及时修好，谁也不耽误春耕，大伙儿看，这个法子行不行？”
这话一出，屋子里先是一静，随即就像开了锅一样！
王老栓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哎呀！杨司令，您这主意……太地道了！俺们咋就没想到呢！互助，对，就是互助！”
李满仓也激动地直搓手：“这法子好！这法子好！俺们屯那点儿种子，放着也是放着，能帮上乡亲们，那是应该应分的！只要水渠能修好，俺们出种子，没问题！”
其他村子的代表也纷纷点头称是。这个说：“就是就是，远亲不如近邻嘛！”那个道：“咱们互相搭把手，这坎儿就过去了！”
看着大家伙儿激动的样子，杨靖宇心里踏实了。他笑着说：“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具体怎么换工，种子怎么分，下来各村代表再细细商量，定个章程，务必做到公平合理，不让任何一家吃亏！”
会一开完，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各个村子。原先那股子愁云惨淡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热乎乎的期盼和干劲。
第二天一大早，李家屯就热闹起来了。李满仓带着屯里的乡亲们，把各家各户凑出来的、用麻袋装得鼓鼓囊囊的苞米种、高粱种、豆种，小心翼翼地搬上了几辆大车。那都是颗粒饱满的好种子，是乡亲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希望。车把式挥动鞭子，吆喝着牲口，车队“嘎吱嘎吱”地碾着残雪，朝着张家沟、王家窝棚的方向出发了。
等车队到了村口，早就望眼欲穿的乡亲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看着那金灿灿的苞米种子从麻袋里倒出来，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
王老栓用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捧起一把种子，嘴唇哆嗦着，对李满仓说：“满仓兄弟……这……这叫俺们说啥好……这可是救命的种子啊！”
李满仓憨厚地笑着：“老栓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赶紧的，把种子分下去，别误了农时！”
这边分发种子热火朝天，那边，修水渠的工地也立刻开了工。
张家沟、王家窝棚等村子抽调的几十号精壮劳力，扛着铁锹、镐头、土筐，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李家屯的水渠边上。小石头也带着他的民兵小队来了，小伙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准备大干一场。
这条水渠蜿蜒在山脚边，好几处被炸塌了，泥土和石头堵塞了渠道，还有些地方冻得邦邦硬。活儿不轻省。
但人多力量大！工地上立刻分好了工：力气大的负责用镐头刨开冻土、清理塌方的石块；手脚麻利的负责用铁锹把泥土装进土筐；年轻力壮的则负责挑着担子，把泥土运到远处倒掉；还有些老把式，负责用石头和黏土加固渠岸，确保修好后结实耐用。
“嘿——呦——加把劲哟！”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号子，粗犷有力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大家跟着号子的节奏，挥动着手里的家伙什儿，干得满头大汗。虽然天儿还冷，可好些人干脆脱掉了棉袄，只穿着单衣，头上还呼呼冒着热气。
小石头和他那帮民兵兄弟，成了工地上的生力军。他们年轻，有膀子力气，挖土、运石，样样冲在前面。小石头不光自己干得卖力，还细心观察。他看到有段渠道走向有点别扭，水流过来肯定不顺畅，就跑去跟带队的李满仓说：“满仓叔，您看这段，要是能往那边稍微弯一点点，水流是不是更得劲？还能省点土方。”
李满仓凑过去一看，可不是嘛！他佩服地拍拍小石头的肩膀：“行啊石头！你这脑子活泛！就按你说的办！”
何秀兰也没闲着，她带着卫生队的几个女兵，在工地旁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支起了个临时的“医疗点”。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的台子，上面摆着些常用的草药、烧开的热水和干净的布条。她们不停地给干活的老乡们递上热水，看到谁的手冻裂了口子，或者被石头划伤了，就赶紧过去，用温水擦洗干净，涂上草药膏，仔细包扎好。
“大叔，歇会儿，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这位大哥，手破了咋不说呢？快过来我给你包上！”
“大家伙儿都注意点儿安全，累了就歇歇，别硬撑着！”
她们清脆的声音和周到体贴的照顾，像一股暖流，滋润着每个劳作者的心田。有个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何大夫，你们也太周到了，这点小口子不算啥！”何秀兰一边给他包扎一边笑呵呵地说：“小口子不注意，也容易感染。大家平平安安的，把水渠顺顺当当修好，才是正经！”
工地上，虽然活儿累，但气氛却格外热烈融洽。来自不同村子的人，以前可能只是面熟，叫不上名字，现在凑到一块儿干活，互相递个烟袋锅子，聊几句家长里短，很快就熟络起来。休息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啃着自家带的干粮，就着何秀兰她们提供的热水，说说笑笑，仿佛那刺骨的寒风也没那么难熬了。
就这样，干了大概十来天，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那条被毁坏的水渠，终于焕然一新！渠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堵塞的地方疏通了，破损的渠岸也用石头和黏土加固得结结实实。试着放了点水，清澈的水流顺着新修的渠道哗啦啦地流淌，畅通无阻！
看着这劳动成果，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种子，也早就公平合理地分发到了各个缺种的村子，送到了像王老栓这样的农户手里。捧着那金贵的种子，乡亲们心里踏实了，对今年的春耕充满了希望。
李家屯的老乡们看着修复一新的水渠，激动地拉着前来帮忙的各村劳力的手，不停地道谢：“太谢谢大家了！要不是你们帮忙，俺们这水渠还不知道啥时候能修好呢！今年有了它，俺们的庄稼喝饱了水，收成肯定差不了！”
张家沟的王老栓也代表受援的乡亲们，真诚地说：“该说谢谢的是俺们！要不是你们李家屯雪中送炭，俺们今年可真要抓瞎了！咱们这互相帮忙，情分比啥都重！”
杨靖宇和陈青山特意来看望大家。站在修葺一新的水渠旁，看着两岸忙碌着准备春耕的乡亲们，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期盼，杨靖宇感慨地对陈青山说：“青山，你看，这就是‘跨村互助’的力量！咱们根据地，就是要这样，把大家拧成一股绳！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心齐，泰山移！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克服一切困难，把家园建设得越来越红火，咱们的根基，才能扎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牢！”
陈青山用力点头，看着眼前这军民一心、邻里互助的温暖景象，心里也暖烘烘的。他深深感到，这场发生在冰天雪地里的“跨村互助”，驱散的不仅仅是春耕前的物质困境，更是将一种团结、友爱、共渡难关的精神火种，播撒到了北境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这火种，必将伴随着春天的脚步，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照亮未来更加美好、更加充满希望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