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完，北境这片土地还冻得硬邦邦的，积雪东一块西一块地赖在地上，就是不肯痛快化干净。可就在这春寒料峭的节骨眼儿上，黑风岭下已经热闹开了。人声、马嘶声、铁器碰撞声混成一片，打破了冬末清晨的寂静——修公路的大队人马，开工了！
这条从黑风岭直通通辽镇的路，可是北境“五年规划”里头一件顶顶要紧的大事，被大伙儿私下里叫做“希望路”、“致富路”。开工这天，杨靖宇司令员亲自来了，他没搞啥复杂仪式，就从战士手里接过一把崭新的铁锹，走到划好的路基线上，说了句：“乡亲们，同志们，咱们北境的好日子，就从这条路开始！” 说完，他弯腰，铆足了劲儿，一锹下去，啃下来一大块带着冰碴子的冻土，往旁边一扬——“开工！”
这一锹，像是号令，早就憋着一股劲的战士们、老乡们“呼啦”一下全动起来了。
总指挥是陈青山。他把队伍分成了三拨：身强力壮、有爆破经验的战士们组成突击队，专门对付最硬骨头——开山凿石；各村抽调来的青壮年老乡们，负责后续平整路面、铺设砂石；还有一队，由老猎户赵老根带着，全是熟悉山形地势的老把式，他们的任务是提前探路，尽量找那些坡度缓、能省工省力的路线，避开特别难啃的地段。
开工头一天，热火朝天的劲儿还没持续半天，难题就来了——黑风岭西边那段叫“鹰嘴崖”的地方，真像一只老鹰探出来的尖嘴巴，陡得吓人，岩壁是那种青黑色的石头，坚硬无比。战士们抡圆了膀子，钢钎砸上去，“铛”一声脆响，火星子直冒，可岩石上就留下个小白点，震得人虎口发麻，手臂酸半天。
“这鬼地方，比铁还硬！”一个年轻战士甩着震疼的手，忍不住嘟囔。
进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大家围着这鹰嘴崖，有点犯愁。
这时候，赵老根不声不响地凑到崖壁底下，这里敲敲，那里看看，像给人瞧病的老中医。他蹲下身，眯着眼仔细观察岩石上那些天然的裂缝，还用手指头伸进去探深度。看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走到陈青山跟前：“陈队长，俺看这崖子，硬凿不是办法，费时费力。你看这些石缝，瞅见没？里头挺深。俺寻思着，能不能用土炸药，顺着这缝儿塞进去，给它来个‘开膛破肚’？一炸，大石头变碎石，咱们再清理就省劲儿多了！”
陈青山眼睛一亮：“老根叔，这法子行！您懂这个，具体怎么弄，您来指挥！”
赵老根也不推辞，立刻招呼跟他一起来的几个老猎户和几个机灵的战士，开始忙活。他们小心翼翼地测量裂缝的走向和深度，计算着该用多少炸药。那时候的土炸药，威力不好控制，装填是个技术活，多了怕把整片山崖炸塌，少了又不起作用。赵老根亲手把用油纸包好的炸药卷成一绺一绺，像塞棉絮一样，仔细地塞进选好的石缝深处，再接上引信。整个过程，他表情严肃，动作又轻又稳，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撤到安全地方去！快！”陈青山大声命令着。
人们迅速退到远处的小土坡后面，趴在地上，捂着耳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老根最后一个撤离，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才猫着腰跑到安全区，冲着陈青山重重点了下头。
陈青山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手：“点火！”
负责点火的战士用颤抖的手点燃引信，那引信“刺啦”一声，冒着火星，飞快地缩进崖壁。
时间好像停滞了几秒钟。
紧接着——“轰隆！！！”
一声沉闷又巨大的响声，像平地起了个炸雷，震得地皮都跟着颤了三颤。只见鹰嘴崖上腾起一股巨大的烟尘，碎石块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大的有磨盘那么大，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等烟尘稍微散开点，大家迫不及待地望过去——嘿！鹰嘴崖那探出来的“尖嘴巴”被炸没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新鲜的石茬，一道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过的缺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成功啦！”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顿时，整个工地上欢呼雷动。
早就等不及的小石头，把袖子一撸，高喊一声：“民兵队的，跟我上！清理碎石！” 他第一个拎着铁锹冲了上去。二十来个年轻民兵像小老虎一样，紧跟在他身后。刚才的担忧和沉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高涨的干劲儿。铁锹、镐头与碎石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汗水顺着年轻的脸颊往下淌，混着扬起的尘土，很快就成了花脸，可没人在乎，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自豪。
“快干！加把劲！”小石头一边奋力铲着一块大石头，一边给同伴鼓劲，“早一天把路修通，老乡们卖粮、买盐、走亲戚，就再也不用绕那几十里的冤枉山路了！”
材料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修这么长的路，需要大量的木料做支撑、做桥涵，还需要数不清的砂石来垫路基。光靠队伍上那点家底，根本不够。
消息传到负责后勤协调的林晚秋那里，她立刻通过各村联络员把困难一说。没想到，老乡们的反应让她眼眶发热。
李家屯的李大爷，就是那个总念叨“救命渠”的老汉，第一个响应。他把家里准备盖偏房用的几根好椽子全捐了出来，还带着儿子，天不亮就推着独轮车，去十几里外的山涧里拉砂石。山涧路难走，来回一趟就得大半天，肩膀被车襻磨破了，他就找块旧布垫上，咬着牙继续干。有人劝他歇歇，他摇摇头：“这路是咱北境的‘命根子路’！俺这把老骨头，就算拼散了架，也得看着它修成！俺们现在的好日子是咋来的？不就是抗联的同志们拿命换来的？如今修路，俺出点力气，算个啥！”
像李大爷这样的老乡不是一个两个。张家沟的周福海把自家院里一棵老榆树伐了送过来；王家洼的妇女们组织起来，到河滩上捡鹅卵石，一筐一筐往工地上送；就连半大的孩子们，也利用放学时间，帮着搬运小块的碎石。没有命令，没有强迫，大家就是觉得，这路是给自己修的，出再多力气都心甘情愿。
傍晚时分，喧闹了一天的工地渐渐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给这片刚刚被开辟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陈青山独自爬上刚刚炸开的鹰嘴崖缺口，站在还带着硝烟味的新鲜断面上，向远处眺望。虽然只是雏形，但那蜿蜒向前、渐渐消失在暮色里的路基，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了。
林晚秋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默默站到他身边，递过去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土豆：“累了一天了，趁热吃点。”
陈青山接过土豆，在手里掂了掂，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语气里带着感慨：“晚秋，你看。只要咱们军民一条心，劲往一处使，这世上，就没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没什么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林晚秋顺着他目光望去，看着工地上那些虽然疲惫却依然在忙碌着收拾工具的军民身影，看着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人心齐，泰山移。这条路，一定会带着咱们北境，走向更暖和、更亮堂的好日子。”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明天，估计还有更硬的仗要打呢。”
陈青山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烤土豆，感受着那点暖意从喉咙一直落到胃里，浑身的疲惫仿佛也消散了不少。他转过头，看着妻子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眼神坚定：“不怕。有大家在，再硬的仗，咱们也打得赢！”
脚下的路基，坚实而充满希望，正静静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和更加火热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