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芝那巴掌，高高扬起，最终还是没舍得落在陆遥的脸上。
她重重地拍了拍陆遥胳膊上的灰尘，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你个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声音里带着哭腔。
旁边的陆建国，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严肃表情，双手插在兜里，一言不发。
但他那双紧紧盯着陆遥的眼睛，却泄露了他所有的情绪。
“爸，妈，我回来了。”
陆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一手拎着一个大包，另一只手还背着个背包，看起来分量不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胡秀芝一边念叨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哎哟，这么沉！你这都买了些啥玩意儿？”
“就……一些沪上的特产。”陆遥含糊道。
陆建国默默地走上前，二话不说，直接从陆遥手里接过了两个最沉的袋子，转身就朝停车场走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走走走，上车，回家再说！”胡秀芝抹了把眼角，推着陆遥的后背跟了上去。
家里的车，是一辆开了快十年的老捷达。
车身上有不少刮痕，内饰也已经磨得发亮。
陆遥坐进后排，闻着车里熟悉的，混杂着淡淡烟草味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心中一阵感慨。
这就是家的味道。
车子启动，缓缓驶出车站。
胡秀芝坐在副驾驶，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沪上多好的地方，大城市！你辞了职，回来能干嘛？”
“咱们这小县城，一个月撑死给你开三千块钱工资，够你干嘛的？”
“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工作没了，对象也没有，你以后怎么办？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我跟你王阿姨她们打麻将，人家都说儿子在哪儿哪儿当总监，在哪儿哪儿买房了，我呢？我说我儿子辞职回老家了？我怎么说得出口！”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机关枪扫射。
陆遥靠在后座上，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
只能让她先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
开车的陆建国，始终沉默。
他只是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排的儿子，眉头紧锁。
车子在老旧的家属院里停下。
他们家住在三楼，没有电梯。
陆建国拎着两个大包，一口气就上了三楼，脸不红，气不喘。
陆遥跟在后面，看着父亲略显佝偻但依旧坚实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
家还是那个家。
八十多平米的两室一厅，装修是十几年前的风格，家具都带着岁月的痕迹，但被胡秀芝收拾得一尘不染。
“赶紧去洗手！一身的汗味儿！”胡秀芝指挥着。
陆遥放下背包，听话地去洗了手。
等他出来，胡秀芝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摆出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陆建国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点燃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说吧。”胡秀芝抱着胳膊，冷冷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在公司是不是闯什么祸了？被人开除了？”
在她看来，只有这个解释才合理。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也不是个会主动惹事的人。
陆遥拉了张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他觉得，是时候了。
“妈，爸。”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没闯祸，也不是被开除的。”
“是我自己要辞职的。”
“为什么？！”胡秀芝的火气又上来了。
陆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把他拎回来的那几个袋子，放在了茶几上。
他先拿出了那两盒包装精美的蝴蝶酥，还有石库门黄酒。
“妈，这是给你和我爸带的礼物。”
胡秀芝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又花这些冤枉钱。”
话是这么说，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
陆遥笑了笑，然后，他打开了另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背包。
他先从里面拿出了四个方方正正，带着皇冠标志的绿色盒子。
“爸，这个是给你的。”
他将其中一个盒子打开。
一块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腕表，静静地躺在里面。
正是那块黑水鬼。
陆建国抽烟的动作，停住了。
他虽然不认识什么名表，但光看这做工，这质感，就知道绝对不是便宜货。
“你……你买这个干什么？乱花钱！”陆建国皱着眉，斥责道。
但他的目光，却没从那块表上移开。
“你那块上海牌都戴了二十年了，该换了。”陆遥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一块金光闪闪，贵气逼人的金迪，出现在他们面前。
“……”
胡秀芝也愣住了。
她看不懂表，但她看得懂黄金啊！
这金灿灿的，得多少钱？
“陆遥！你老实告诉我！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胡秀芝的声音都变了。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陆遥的胳膊。
“你是不是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陆遥哭笑不得。
他看着父母那又惊又怕的表情，知道不能再卖关子了。
“我……中彩票了。”
“什么？”胡秀芝和陆建国异口同声。
“我说，我买彩票，中奖了。”
陆遥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中……中多少？”胡秀芝的声音在发颤。
“税后，五百万。”
陆遥抛出了那个他早就准备好的数字。
一个足以让人震惊，但又不至于超出他们想象范围，导致心脏受不了的数字。
“……”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陆建国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一下他的手指，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扔掉了烟头。
胡秀芝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看着陆遥，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足足过了半分钟。
“啪！”
胡秀芝一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哎哟！疼！”
她不是在做梦！
“五……五百万？”
“嗯，五百万。”陆遥点头。
“我……我的天呐！”胡秀芝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老陆！老陆你快掐我一下！咱儿子……咱儿子成百万富翁了！”
陆建国没掐她，他站起身，走到陆遥面前，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钱，干净吗？”
他的声音，沙哑，但无比严肃。
“干净。”陆遥迎着父亲的目光，重重点头，“彩票中心兑的奖，税都扣完了，正规合法。”
得到这个答案，陆建国紧绷的身体，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转身走回小马扎，又想去摸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好……好……好啊！”
胡秀芝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狂喜！
她一把抱住陆遥，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儿子出息了！我儿子是百万富翁了！哈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之前所有的愤怒、担忧、不满，在“五百万”这个数字面前，全都烟消云散。
辞职？
辞得好！太对了！
有五百万谁还上那破班啊！
在沪上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几个钱？
还是我儿子有远见！
“哎哟我的好儿子！”胡秀芝抱着陆遥，怎么看怎么顺眼，“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吓死你妈了！”
“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嘛。”陆遥笑道。
“这哪是惊喜啊！这是惊吓！”
胡秀芝放开他，然后目光又落在了茶几上的那几个盒子上。
“那……那这表，得多少钱？”
“这个九万多，这个金的贵点，几十万吧。”陆遥轻描淡写地说道。
“啥？！”
胡秀芝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几十万？！
一块表？！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有点受不了了。
“败家子啊！”她嘴上骂着，脸上却笑开了花，“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陆遥没理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两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其中一个，递到胡秀芝面前。
一条粗得像拴狗链的黄金龙凤项链，闪着耀眼的金光。
胡秀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妈，这个是给你的。”
接着，他又打开另一个盒子。
一只雕刻着牡丹花的宽面金手镯。
“还有这个。”
胡秀芝看着眼前的金器，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得晕过去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粗，这么亮的金链子！
“这……这得多少钱啊？”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条项链，沉甸甸的分量，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加起来三十多万吧。”
“我的妈呀！”
胡秀芝一把将项链和手镯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谁抢了去。
她看向陆遥的目光，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好儿子！妈的好儿子！”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就想立刻戴上这身行头，去楼下广场舞的姐妹圈里，好好地炫耀一圈！
看着老妈那副财迷的样子，陆遥忍不住笑了。
搞定！
最难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胡秀芝的行动力。
胡秀芝激动了好一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行！我儿子现在是百万富翁了，钻石王老五！得赶紧找个好媳妇！”
陆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妈，你干嘛呢？”
“我给你王阿姨发微信呢！”胡秀芝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兴奋。
“她上次不是说，她有个侄女，是咱们县里王局长家的千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长得可水灵了！我得让她赶紧给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