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舟撞上布满碎石的河岸,发出一声沉闷的搁浅声。粘稠的冥河水仿佛不愿放弃到手的猎物,泛着泡沫的黑色水流仍试图缠绕上来,却被岸上一道无形的界限阻隔,无奈地退去。
陆时境几乎是拖着云梦蝶滚落到相对干燥的地面上,他大口喘着气,肺部火辣辣地疼,灵力和体力的双重透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目光立刻投向岸边那道背对着他们的、笼罩在温和白光中的身影。
那人缓缓转过身。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陆时境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是一张他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脸——他的父亲,陆明轩!
面容温和,眼神带着他记忆中熟悉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甚至连身上那件他生日时母亲送的、早已洗得发白的探险服都一模一样。
“爸……?”陆时境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巨大的震惊与荒谬感淹没了他。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父亲早已葬身于那场“意外”车祸,魂归渺渺。但眼前之人的气息、样貌,甚至那细微的表情,都与记忆中的父亲别无二致!那层笼罩其身的温和白光,也带着一种令人心安、与冥河死气截然相反的生命气息。
“小境,” “陆明轩”开口了,声音带着父亲特有的沉稳与一丝沙哑,“你来了。”
“你……你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时境挣扎着想上前,却被怀中云梦蝶突然加剧的痛苦呻吟拉回了现实。
云梦蝶蜷缩着身体,额头沁出冷汗,脖颈后的圣甲虫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热的暗金光芒,一丝丝黑气正从中蔓延,侵蚀着她的神智。她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变得空洞,带着一种对“陆明轩”的莫名敌意与挣扎。
“陆时境……别信……他不是……”她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身体因抵抗印记的控制而剧烈颤抖。
“陆明轩”的目光扫过云梦蝶脖颈后的印记,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怜悯与凝重:“圣甲虫·凯布利的‘复苏之噬’……她在被转化为神仆,若不尽快解除,灵魂将被彻底同化,成为行尸走肉。”
他的话语平和,却如同重锤敲在陆时境心上。
“你能救她?”陆时境急声问道,紧紧抱住云梦蝶,试图用自己那微薄的、带有一丝青意的灵力帮她抵抗侵蚀,却发现效果甚微。那圣甲虫印记如同活物,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死亡气息,壮大自身。
“陆明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可以暂时压制,但彻底解除,需要找到印记的源头,或者……以更高位格的力量将其净化。”他看向陆时境,目光深邃,“小境,时间不多了。这座金字塔的投影正在加速凝实,一旦完全降临,它与现世的通道将彻底稳固,届时不仅安吉,整个区域的阴阳平衡都将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手指向这片空间的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座更加宏伟、散发着浓郁生命与死亡交织气息的神殿虚影。“奥西里斯的核心神殿就在那里。阻止这一切的关键,也在那里。而你的朋友……”他目光再次落在云梦蝶身上,“她身上的印记,或许能成为我们找到核心的‘路标’,但也可能让她在接近核心时被完全控制,反噬其身。”
陆时境看着怀中痛苦不堪的云梦蝶,又看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心乱如麻。父亲的“死而复生”,云梦蝶的危急情况,金字塔投影的威胁……无数信息交织碰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最关键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陆时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陆明轩”,“我父亲……他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是这金字塔幻化出的幻影?还是……别的什么?”
“陆明轩”对于陆时境的质问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容,那笑容与陆时境记忆中父亲偶尔流露出的、面对难题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确实不是你认为的那个‘陆明轩’。”他缓缓说道,周身温和的白光微微荡漾,“我是他留在这世间的一道‘念’,一道蕴含着他部分记忆、情感与最后警示的残影。他的本体,确实已在多年前那场阴谋中陨落。”
残影!陆时境心脏狠狠一抽,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依旧痛彻心扉。
“残影……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年的车祸,到底隐藏了什么?”陆时境追问,声音沙哑。
“陆明轩”的残影望向神殿虚影的方向,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你父亲……陆明轩,他并非普通人。他是一名‘守壁人’,负责监控并阻止异域神系对本土的侵蚀与渗透。多年前,他察觉到了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试图借助某些古老的媒介,引动埃及神系的力量在此地扎根。他一直在调查,也因此……触及了某些存在的禁忌。”
残影的声音带着沉痛:“那场车祸,并非意外,而是针对他的、蓄谋已久的清除。对方动用了蕴含阿努比斯死亡神力的诅咒之物,制造了那场‘意外’。你父亲在最后时刻,以自身灵魂为代价,强行崩碎了部分诅咒,并将我这道包含警告的‘念’,借助当时此地微弱的空间涟漪,送入了这个尚在孕育的投影空间。他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发现这里,得知真相。”
守壁人!异域神系渗透!诅咒谋杀!
父亲死亡的真相如同冰冷的匕首,剖开了陆时境多年的疑惑与伤痛,带来的是更深的愤怒与沉重。
“是谁?那个势力是谁?!”陆时境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那丝青意仿佛感受到他的怒火,隐隐躁动。
残影摇了摇头:“对方的身份隐藏极深,你父亲未能完全查明。他只确定,对方并非单一神系的存在,而是一个……混杂了不同神话体系力量,目的不明的隐秘组织。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在布置一个更大的局。这座金字塔的加速复苏,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手笔之一。”
他顿了顿,看向陆时境,眼神充满了期许与一丝担忧:“小境,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踏上了那条路。你身上……有‘他’的影子,也有你母亲留下的‘守护’之念。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责任。”
母亲?陆时境心中一颤,关于母亲的记忆更加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温柔而坚韧的女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难道母亲也……
不等他细问,云梦蝶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脖颈后的圣甲虫印记光芒大盛,暗金色的纹路开始向她的脸颊蔓延,她的眼神逐渐被一种狂热的、属于凯布利的复苏意志占据。
“不好!印记失控加快了!”残影脸色一变,“小境,我必须立刻帮她压制!你为我护法,同时尝试用你体内那股特殊的力量,配合我的引导,看能否暂时封印这印记!”
残影说着,双手快速结出一个个玄奥的法印,那温和的白光化作无数细密的符文锁链,如同灵蛇般缠绕向云梦蝶脖颈后的圣甲虫印记。
“嗡!”
印记爆发出强烈的抵抗,暗金光芒与白色锁链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云梦蝶身体剧烈痉挛,发出痛苦的呜咽。
陆时境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下,强忍着重伤后的虚弱,全力运转《基础引气锻体诀》,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却蕴含着一丝“墨尘渊”青意的灵力,缓缓渡向云梦蝶。同时,他集中精神,试图引导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斩断一切的锋锐气息。
这一次,许是因残影那同源(源自陆明轩)的温和白光作为引导,许是因救人心切意志高度集中,那一丝青色锋芒竟比之前更清晰地被他捕捉、引动。
“以我之念,引青锋为锁!封!”
陆时境低喝一声,指尖点在云梦蝶后颈,那缕极淡却本质极高的青色锋芒,混合着他自身的灵力与残影的白色符文,如同最精巧的刻刀,精准地刻画在圣甲虫印记的核心!
“嗤——!”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轻响,暗金光芒骤然黯淡,那蔓延的纹路如同被冻结般停滞下来。一个由白色符文为底、青色丝线勾勒边缘的临时封印,覆盖在了圣甲虫印记之上,暂时阻隔了它与外界死亡气息的连接。
云梦蝶身体一软,瘫倒在陆时境怀中,陷入了昏迷,但呼吸逐渐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也缓缓消退。
陆时境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额头上满是冷汗。这次封印,对他心神的消耗极大。
残影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身形变得有些透明。他看着陆时境,眼中露出欣慰与感慨:“很好……这股力量,果然不凡。但这封印只是权宜之计,无法持久。你们必须尽快找到神殿核心,破坏支撑金字塔投影的能量源,或者找到彻底净化印记的方法。”
他指向神殿虚影的方向:“通往核心的路径,充满了更多未知的危险。我能感觉到,那里有更强大的守护者,以及……那个隐秘组织成员的气息。他们很可能就在核心处,进行着最后的仪式。”
残影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开始飘忽:“小境,我的使命即将完成,这道‘念’的能量即将耗尽……记住,不要完全相信任何看似友善的存在,包括……某些自称盟友的‘神’。守护此界,查明真相……就交给你了……”
话音渐消,残影化作点点白光,如同萤火般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父亲的温暖气息。
陆时境跪坐在原地,望着残影消失的地方,久久无言。父亲的死因终于揭开一角,带来的却是更庞大的迷雾与沉重的责任。隐秘组织、异域神明、体内的“墨尘渊”碎片、母亲的身份……无数线索交织。
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云梦蝶,看着她脖颈上那被暂时封印的圣甲虫印记,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他轻轻将云梦蝶背起,用残存的灵力稍作稳固,然后抬头,望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神殿虚影。
前路,唯有前行。
他迈开脚步,背着云梦蝶,踏入了这片布满石碑与残垣的冥河对岸,走向那最终的核心之地。
风暴的中心,就在眼前。而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