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寂静,如同实质的淤泥,堵塞在三人之间。只有雷蒙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并非幻觉。邪异的鼓声依旧穿透岩层,闷闷地敲击着人的心脏,但此刻更令人心悸的是团队内部骤然绷紧的弦。
雷烬死死盯着自己的机械右臂,那上面黯淡下去的符文痕迹仿佛还在灼烧他的皮肤和神经。低频的嗡鸣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提醒着他这条胳膊的异常。他尝试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液压杆发出比以往更顺畅却也更令人不安的声。
一种陌生而狂暴的力量感潜伏在金属之下,蠢蠢欲动,让他既心惊又…有一丝难以启齿的迷恋,仿佛触摸到了某种沉睡的洪荒权柄。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陆离,声音沙哑:道士!你刚才嘀咕什么血饕餮?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怎么会...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怎么会跟这破箱子扯上关系?!质疑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和一种被隐瞒的愤怒。
苏弥则下意识地抱紧箱子,后退了半步。箱体残留的余温和【3.98kg】的重量像是一种无声的指控。她又失去了一段温暖的记忆(那首母亲哼唱的、关于星空的童谣),而换来这代价的,是旁边那个男人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机械臂。那血红色的光芒和凶戾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这箱子似乎对那只手臂传来一丝微弱的...渴望?它...它刚才好像活过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在机械臂和箱子之间游移。
陆离的目光从雷烬的机械臂上收回,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看不出情绪,但那沉重的压力却丝毫未减。血饕餮之纹,乃上古禁忌凶术的造物,牵扯极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刻意避开细节,其性暴戾,噬能吞魂,与苏弥姑娘这饕餮之匣确有...同源之嫌。但此刻绝非深究之时!此地每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鼓声不仅扰人心智,亦会指引守卫!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
呜嗷------!!!
一声穿透力极强、却又明显虚弱痛苦的夔牛悲鸣,猛地从祭坛方向更深的地下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和一丝令人心碎的哀求,瞬间甚至短暂压过了那沉闷的邪异鼓声!
这声悲鸣如同冷水浇入滚油,瞬间炸开了三人间凝滞僵持的气氛!
最后的夔牛...生命力快被抽干了!雷音鼓将至完成!陆离脸色剧变,瞬间将内部矛盾抛诸脑后,必须在最后一步完成前阻止他们,否则一切皆休!
雷烬狠狠一拳砸在旁边湿滑的岩壁上,发出沉闷一声。妈的!他将复杂的情绪强行压下,凶悍之气重回脸上,回头再跟你算账!小子,还能指路吗?他看向地上昏迷的雷蒙,语气急促。
苏弥也用力点头,将个人恐惧暂时抛开,任务和目标重新占据上风。她检查了一下箱子,电量维持在71%,但那个不断增加的重量像块石头压在心里。
陆离迅速在雷蒙几处穴位输入一丝温和的灵力。少年睫毛颤动,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虽然虚弱不堪,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看了看三人,尤其是雷烬那恢复正常(表面上)的机械臂和苏弥的箱子,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极其吃力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祭坛侧面一片被巨大兽骨和腐朽木料半掩的、狭窄向下延伸的裂缝。那裂缝深处隐约传来汩汩的水声和一股更浓烈、更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腐肉和某种独特腥臊气的味道。
他说,那是部落古老仪式中处理...祭品残骸和污血的暗流通道,或许能避开正面守卫,直通祭坛底部囚笼区域。陆离翻译道,眉头紧锁,但里面情况必然极端恶劣,且多年未用,恐有未知险阻。
管他娘的是刀山还是油锅!总比正面硬闯那些电蛇乱舞、符文密布的正门台阶强!雷烬当机立断,走!小子,指好路!他不再犹豫,一把将虚弱的雷蒙背到背上,用随身皮索迅速而牢固地捆好。
苏弥咬咬牙,再次抱起那沉重且代价高昂的箱子。陆离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缝入口。他指尖不知何时捻起一张边缘泛黄、绘有朱砂符文的符纸,无风自燃,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清心辟秽光芒,勉强驱散着入口处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浓重恶臭。
裂缝内阴暗潮湿到了极致,空气稀薄而污浊。脚下是深及脚踝、粘滑冰冷的淤泥,其中掺杂着难以分辨的细小骨渣和腐烂物,每走一步都发出的恶心声响。两侧粗糙的石壁挂满了湿漉漉、颜色深暗、仿佛吸饱了血污的厚腻苔藓,不时有冰冷的水珠滴落。通道一路向下,坡度陡峭,蜿蜒曲折,仅容一人勉强弓身通行。那夔牛悲鸣声和锁链拖曳的哗啦声透过岩壁传来,变得更加清晰,混合着一种低沉邪异、如同梦呓般的集体诵经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抽打皮肉的刺耳鞭声,不断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越往下深入,那浓烈的血腥腐臭和夔牛独特的腥臊气就越发浓重,几乎凝结成实质,压迫着人的呼吸。苏弥感到阵阵恶心,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怀里的箱子似乎对环境中弥漫的负面能量和微弱逸散的雷煞异常感兴趣,持续发出极其低沉的、唯有她能隐约感知的声,箱体温度也维持在一种不正常的温热状态。
终于,在几乎令人窒息的地下穿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和微弱的光源。四人小心翼翼地摸到通道出口,隐藏在一块巨大的、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又干涸、呈现出暗红黑色的岩石后面。
陆离打了个手势,示意绝对安静。
苏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石窟,穹顶高悬,看不到顶,无数闪烁着幽蓝、惨绿微光的诡异晶石倒挂而下,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光影,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蜮。石窟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水潭,潭水粘稠得如同石油,表面不断翻滚着硕大的、破裂时无声的浑浊气泡,散发出强烈的硫磺、腥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
而环绕着这恐怖水潭的,是六根巨大无比、需数人合抱的漆黑石柱!石柱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不断蠕动变化的暗红色邪异符文,那些符文仿佛由流动的血液和扭曲的灵魂构成,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污秽与不祥!
石柱之间,连接着无数根粗如成人手臂、不断迸发出刺眼幽蓝电光的暗紫色金属锁链!这些锁链如同活着的毒蟒,另一端死死地缠绕、贯穿、锁缚着三头庞然大物!
那是三头夔牛!
它们状如巨牛,苍青色的皮肤本应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和玄奥复杂的银白色天然雷纹,此刻却黯淡无光,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鞭痕,焦黑的雷击灼伤,以及大片腐烂流脓的可怕伤口!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它们那粗壮如山柱的独足!
每一根独足的脚踝处,都被一道最为粗大、电光最为狂暴刺眼的暗紫色锁链狠狠贯穿!锁链深深嵌入骨肉,可怕的伤口边缘翻卷,不断渗出暗红近黑的污血和黄绿色的脓液,那坏死翻卷的血肉深处,隐约浮现出不属于夔牛本身的、暗红色的异域图腾纹路,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皮下游走、亵渎着生命本源。锁链上疯狂窜动的电流反复灼烧着伤口,发出的声响和令人作呕的焦臭!
它们巨大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鼻孔喷出微弱带着电火花的气息,浑浊如磨砂玻璃的巨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麻木的绝望和一丝微弱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每一次锁链上电流的陡然加强(显然是上方祭坛正在加速抽取),都让它们庞大的身躯发生无声却剧烈到极致的痉挛,牵动伤口脓血飞溅,却连发出哀嚎的力气似乎都已失去!
而在其中一头体型稍小、但伤痕最为累累、甚至一只牛角都已断裂的夔牛旁边,两个穿着灰色短袍、眼神麻木空洞如同提线木偶的邪修弟子,正机械地、一遍遍地挥舞着缠绕惨绿电光的长鞭,抽打着它早已不堪重负的身躯,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用这种持续的折磨压榨和引导出它最后一丝本源雷霆精魄,汇入锁链的能量流中。
畜生!一群该下油锅的杂碎!雷烬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背上昏迷的雷蒙似乎也感应到这极致的悲惨,身体微微颤抖,手臂上那些灰色的煞气残留痕迹发出微不可察的悸动,额头那黯淡的闪电图腾竟与环境中游离的狂暴雷煞产生了微弱共鸣,引得他周身空气出现细微的电离涟漪。
苏弥死死捂住嘴,强烈的悲愤、恶心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同情冲击着她,让她眼眶发热,身体微微发抖。这就是雷音鼓的材料...不是冰冷的皮革和骨头,而是活生生的、正在被缓慢而残酷地折磨至死的古老神兽!那破箱子的任务提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沉重!
她的目光强迫自己快速扫过石窟布局。除了那两个行刑的弟子,远处还有三个穿着同样灰袍但气息明显更加凝练的修士在固定路线上巡逻,眼神警惕。而在石窟最内侧,一个被浓郁暗红光芒笼罩、显然是通往上方主祭坛的洞口下方,盘膝坐着一个穿着深紫色绣有云雷纹袍服、面容阴鸷、左侧脸颊有着一道狰狞闪电状疤痕的中年修士。他手中握着一面不断震颤、仿佛由无数细小骷髅头构成的黑色骨幡,幡面无风自动,似乎在监控、引导并放大着锁链中抽取的精魄能量流向祭坛,显然是此地的看守头目,气息深沉而危险。
陆离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迅速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六根石柱是能量节点,也是整个囚笼邪阵的核心。锁链不仅是物理束缚,更是抽取精魄、转化污秽能量的通道。必须破坏至少一根主节点,才能切断部分能量供给,短暂削弱雷音鼓的炼制,甚至...或许能给这些夔牛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他指向离他们最近、也是符文最密集、延伸出锁链最多的一根石柱。先破此柱。但需一击必中,瞬间瓦解其核心符印,否则一旦惊动那头目,启动全面防御邪阵,我们绝无胜算,甚至可能触发更可怕的反噬。
怎么干?你说!雷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凶光毕露,那只机械臂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内部低沉的嗡鸣声似乎加重了些许,臂甲上的焦痕下,血色符文若隐若现。
雷烬,你力量最强,负责主攻,目标柱基三寸处那旋转的暗红核心符印,务必一击摧毁!苏弥,用你的箱子...尝试干扰连接柱子的那几根主要锁链的能量流,制造混乱,吸引注意,但务必小心能量反噬!我来设法暂时困住巡逻者和行刑者。陆离快速分配任务,目光最后落在苏弥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量力而行,莫要强求,安全第一。
苏弥用力点头,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翻腾的胃液,将怀里的箱子调整到随时可以充当或干扰器的姿态。
就在陆离指尖悄然夹起数张淡金色符箓,即将弹出的瞬间------
啪!嗤啦------!!!
一声格外刺耳、饱含恶意的鞭响和强烈的电流爆鸣猛地炸响!
只见那个行刑的弟子,似乎嫌夔牛痉挛得不够剧烈、精魄流出不够顺畅,竟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猛地扬起鞭子,将惨绿电光催谷到极致,狠狠地、精准地抽向那头小夔牛独足上那道最深的、几乎能看到惨白骨茬的贯穿伤口!
呜嗷------!!!!!!
小夔牛爆发出凄厉到无法形容、撕裂灵魂般的终极悲鸣,巨大的身体猛地剧烈弹起,又被那些冰冷的锁链死死拽回,伤口处脓血、碎肉和一丝暗淡的金色流光猛地喷溅出来!
这极端残忍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深深地烫印进雷蒙的心脏深处!他猛地瞪大双眼,额头那原本黯淡的闪电图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蓝色光焰,与石窟内狂暴的雷煞产生强烈共鸣,周身迸发出细碎的、不受控制的电火花!喉咙里发出极端愤怒和痛苦的嗬嗬声,身体在雷烬背上疯狂地挣扎起来,一股微弱却纯净的雷霆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
雷蒙!静心!陆离低喝,试图安抚。
但几乎同时,雷烬也被这毫无人性的暴行彻底激怒了!一股凶戾之气直冲头顶,与他机械臂内那股躁动的力量产生了共鸣!他下意识地猛地踏前一步,低吼一声:我操你祖宗!
脚下那块本就松动的、沾满血污的岩石,被他蕴含着怒意和一丝不受控力量的重脚踏得一声,彻底碎裂!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踏碎岩石的瞬间,机械臂内部传来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蛮荒兽吼!几块碎石哗啦啦地滚落下去,在寂静的石窟中发出清晰无比的声响!
石窟内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鞭挞停止了。诵经声消失了。连锁链的电光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两个行刑的弟子猛地停下动作,愕然转头。三个巡逻的修士如同被惊动的猎犬,瞬间锁定声音来源,手按上了腰间的骨刃和符器!那个盘坐在洞口的紫袍头目,更是猛地睁开双眼,眼中不是惊讶,而是两道冰冷的、如同实质的凶光,手中那面骷髅骨幡骤然停止震颤,幡尖直指四人藏身之处!
不知死活的蝼蚁!竟敢亵渎圣域!紫袍头目嘶哑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石窟中冰冷地回荡,给我滚出来,化为祭鼓的养料!
暴露了!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