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这边刚有了点起色,生活上的“安家”问题,却像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每一个人,消耗着本就有限的精力和热情。
筒子楼的居住条件,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一层楼十几户人家,共用走廊尽头一个水房和一个厕所。每天早上和傍晚,水房门口都排着长队,脸盆牙缸碰得叮当响,为了一点用水,邻里间磕磕碰碰、吵吵嚷嚷是常事。厕所更是污秽不堪,气味熏人,晚上起夜都得捏着鼻子、硬着头皮去。
陆知行分的那个单间,夏天闷热像蒸笼,冬天四壁透风,跟冰窖差不多。他带来的那床薄被子,根本抵不住北京冬夜的寒气,常常半夜被冻醒。吃饭更是大问题。食堂的饭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油水少得可怜,量也不足。正是干体力、费脑子的年纪,常常不到饭点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王铁柱他们住集体宿舍,条件更差。八个人挤一间屋, 转身都困难。呼噜声、磨牙声、梦话声,此起彼伏,想睡个安稳觉都是奢望。
“娘的,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一天晚上,王铁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看着饭盒里那点清汤寡水的熬白菜和硬邦邦的窝头,忍不住骂了一句,“干活累死累活,回来连口热乎饭、个踏实觉都没有!”
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也唉声叹气:“是啊,陆工。这天天吃不饱睡不好,浑身没劲,咋搞研究啊?脑子都是木的。”
刘思敏没说话,但看着她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和眼下的青黑,也知道她撑得很辛苦。
陆知行看着手下这帮兄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苏青筠在信里叮嘱他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可他连这点最基本的要求都难以保证,更别提照顾其他人了。“科技树”的蓝图画的再宏伟, 也得有健康的身体和稳定的基本生活来支撑啊。
“困难是暂时的。”他只能这样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等各项工作走上正轨,情况会好起来的。粮食关系不是正在办吗?办下来,定量就能保证一些。”
可这“正在办”的过程,漫长又磨人。小李干事那边永远都是“快了快了”,具体哪天能办好,没准信。
这天,陆知行实在没办法,趁着去院办送材料的机会,找到小李干事,想再催问一下。
小李干事正在跟人闲聊,看见他,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笑容:“哟,陆主任,您怎么来了?有事?”
“李干事,还是粮食关系和宿舍的事,想问问进展到哪一步了?”陆知行耐着性子问。
“哎呀,这个事啊……”小李干事拉开抽屉,装模作样地翻找了一下,“流程走到行政科那边了,可能……可能还得等几天。您也知道,咱们院人多,手续繁琐……”
又是这套说辞。陆知行看着他油滑的样子,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搭。
他转身离开院办,走在冷风嗖嗖的院子里,看着四周灰扑扑的建筑,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技术的难关他可以想办法攻克,但这种体制内的拖延、推诿,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憋闷又无奈。
安家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不仅仅是一个住处、一口饭的问题,更是对意志力的消磨。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否则,队伍的士气,迟早会被这些生活琐事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