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制晶体管,谈何容易。最大的难题是材料——高纯度的锗或者硅单晶。这在1962年的中国,是绝对的稀缺物资,凭他们这个“黑户”项目组,根本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申请到。所需的化学试剂,也同样受到严格管控。
“怎么办?陆工,没有材料,咱们不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王铁柱看着设计图,愁眉苦脸。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和几毛钱菜金,这对于购买科研材料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陆知行沉吟片刻,问道:“所里或者其他单位,有没有报废的旧半导体设备?比如旧的二极管、晶体收音机之类的?或者…信托商店、旧货市场?”他压低了声音,“甚至…鬼市?” “鬼市”是当时对凌晨自发形成的、带有灰色交易性质的旧物市场的隐晦称呼。
刘思敏眼睛一亮,也压低声音:“对!东四牌楼、天桥、宣武门…我听说有些地方能淘换到旧无线电零件!有些是单位淘汰的,有些是抄家货…”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很多物资的流转处于灰色地带。
“对!”陆知行一拍桌子,随即又谨慎地看了看门口,“就跟我们上次找继电器一样!走,淘金去!记住,多看,多问,少说话,机灵点。”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北京城的大小信托商店、旧货市场,甚至是一些凌晨出没的“鬼市”边缘,都留下了陆知行三人低调的身影。他们穿着最朴素的、甚至带着补丁的蓝布工装,混迹于市井之中,仔细地翻找着任何可能含有半导体材料的“破烂”。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买回过一堆堆彻底报废的旧电子管,拆出过毫无用处的铜丝和电阻,也被人当成收废品的嫌弃过,甚至还遇到过试图用假货蒙骗的小贩。
这天,在东皇城根附近的一个旧货摊上,陆知行眼尖地发现了一台锈迹斑斑、几乎散架的苏制旧军用电台。摊主是个神色警惕的中年人,要价十五块钱,这几乎相当于王铁柱大半个月的工资。
“这个有点贵啊…”王铁柱有些犹豫,摸了摸干瘪的钱包。
陆知行却蹲下身,不顾油污,仔细查看电台内部残留的一些元件。在一个密封的金属小盒里,他发现了几个已经发黑、但结构完好的早期点接触锗晶体管!虽然性能落后,但作为研究和练手的材料,足够了!
“就要这个!”陆知行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准备买棉衣的钱,又向刘思敏借了一点,才凑够了数。摊主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似乎不明白这几个穿着寒酸的年轻人要这破玩意儿干啥。
还有一次,在一个昏暗的信托商店角落里,刘思敏发现了几块被当做装饰品摆在架子上的、亮晶晶的“矿石”。陆知行拿起一块,对着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看了看,心中狂跳——这竟然是纯度相当不错的天然硅石!虽然距离半导体级还有巨大差距,但至少是硅材料的来源!店员以为他们是要买来压咸菜缸,差点没肯卖,好说歹说才用几毛钱买了下来。
靠着这种近乎“捡垃圾”和“淘宝”的方式,他们零零散散地凑齐了最初的一批实验材料:几个旧锗晶体管,几块硅石,一些废弃电路板上的电容、电阻,还有通过各种渠道“化缘”来的、用葡萄糖瓶子装着的少量化学试剂。每一次交易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带回“战利品”都像做贼一样。
每次带着用旧报纸包好的“宝贝”回到破车间,三个人都像打了胜仗一样。王铁柱会把材料锁进一个从垃圾堆捡来的破木箱,刘思敏则会仔细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材料的来源、价格和特性,那本子被她像宝贝一样藏着。
这些从胡同深处、从灰色地带“淘”来的“金子”,虽然微不足道,却浸透着这个时代的无奈与他们的执着,是“争气机”项目赖以生存的第一捧贫瘠却宝贵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