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重新沉入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那碗粥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晰、更无处不在的剧痛,以及一种比肉体疼痛更甚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荒芜。
沈沐依旧维持着瘫软的姿势,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人偶。
身体的疼痛尚可忍耐,但那种彻底失去掌控、尊严被碾落尘埃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仅存的一点意识。
萧执离开前那句“这才乖”,如同魔咒,在他空洞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乖? 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那样,摇尾乞怜,被动承受,就是“乖”吗?
不…他不是宠物。……
他曾经是影卫十七,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他存在的意义,是护卫君王,是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是随时准备为帝国献出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穿着不堪的衣物,承受着帝王扭曲的“恩宠”和……侵犯。
一个被他刻意压抑许久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这是不对的。
这是违背祖训,悖逆伦常的!
他想起了暗卫营中口耳相传的、关于前朝那位因容貌被君主窥见而引发滔天祸事的先祖。
正是自那以后,才有了暗卫与影卫必须佩戴覆面,永不以真容示主的铁律。
那冰冷的金属覆面,不仅是为了隐匿身份,更是为了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防止主仆之间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维系着皇室与影卫之间纯粹而冷酷的利用与被利用关系。
可如今……萧执亲手撕毁了这道屏障。
他看到了他的脸,后来还触碰了他的身体,将他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我对不起先帝立下的规矩……我对不起影卫的职责……我玷污了这份身份……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山崩海啸,将他最后一点苟活的念头也击得粉碎。
与其这样不清不楚、尊严尽失地活着,成为帝王亵玩之物,违背祖训,玷污影卫之名……
不如一死,以全忠义,以谢罪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作为一个影卫,本就不怕死,而如今死亡还成了解脱的彼岸,成了他洗刷屈辱、维护最后一点尊严和忠诚的唯一途径,他就更不怕了。
求生的本能还在微弱地挣扎,但求死的意志却如同淬毒的匕首,更加锋利坚定。
他开始冷静地、如同评估任务目标一般,评估着自己此刻的状况和周围的环境。
身上无力,内力仍然被封,连站稳都困难。
这排除了激烈反抗或运用内力自绝经脉的可能。
暗室空荡,除了这张床,似乎别无他物。
他艰难地、忍着疼痛,用手在身下的锦褥和床沿摸索。
布料柔软,没有任何硬物或尖锐的边角。
他又回忆被小太监伺候沐浴时的情形,浴桶已被抬走,地面光滑,墙壁……他勉强伸手指向记忆中墙壁的方向,触手所及,是冰冷光滑的石面,连一道缝隙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凸起或可用的物件。
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利器。
连一块能划破血管的碎瓷片都没有。
咬舌自尽? 这个念头闪过,但他立刻否决了。
他受过很多伤,知道血液流失的速度。
咬舌或许痛苦,但除非恰好咬断大动脉,那需要极大的力量和精准度,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不可能,否则血流尽而死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而且,若被萧执提前发现……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将是怎样一番更加不堪的境地。
萧执绝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只会用更残酷的手段将他拉回这人间地狱。
撞墙? 他望向黑暗中墙壁的方向。
需要多大的力道才能一击毙命?以他现在的虚弱,恐怕连撞晕自己都难,更可能的结果是头破血流,徒增痛苦和狼狈,依旧死不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
他竟然连选择死亡的方式都如此无力!
这暗室,不仅囚禁了他的身体,似乎连他求死的权利都要剥夺。
他瘫软在床榻上,眼神因为求死不得而变得更加空洞和死寂。
难道他连以死明志、以死谢罪都做不到吗?
只能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等待着帝王不知何时兴起的下一次“临幸”,在无尽的屈辱中慢慢腐烂?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永恒的黑暗,像一尊逐渐风化的石像,连最后一点属于“沈沐”或“十七”的鲜活气息,都在慢慢消散。
而暗室之外,掌控着他生死的帝王,或许正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他的“阿沐”在绝望中彻底放弃所有抵抗,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