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郑前。”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后半生的勇气,才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我也是……龙首。”
“或者说,是他的……生命的延续。”
这句话,像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清晰地传入了龙小影的耳朵里。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
“延续……?”
她像是没有听懂,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懂了,痴痴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苏婉清不忍再看下去,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龙小影。
用最简洁,也最温和的语言,将那个代号为“火种”的计划。
那个关于意识移植和生命延续的,天方夜谭一般的真相,说了出来。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子弹,射入龙小影的身体。
龙小影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直到苏婉清说完,整个楼道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
龙小影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越过苏婉清,直直地落在了“郑前”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所以……”
她开口了,声音异常的清晰,清晰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死了。但是他的思想,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都被装进了你的身体里?”
“郑前”艰难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拥有他的所有记忆?你知道他的一切?”
“郑前”再次,点了点头。
龙小影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比任何哭喊,都更加让人心碎。
“好啊。”
她轻声说道。
“既然你是我爸爸……那你知道,他答应过我,等他这次任务回来,要带我去哪儿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郑前”的脑海。
龙首的记忆,立刻给出了答案。
那是一个承诺。
一个在电话里,他对女儿许下的,无比郑重的承诺。
“去……呼伦贝尔。”
“郑前”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他说,任务结束,就休一个长假,带你去看草原。去看……最蓝的天,最白的云,还有……跑得最快的马。”
他说完,整个楼道,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龙小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这个承诺,是她和父亲之间最私密的约定。她谁也没有告诉过,甚至连关系最好的闺蜜都不知道。
因为她知道父亲的工作性质,她怕这个小小的期望说出来,就会像泡沫一样破掉。
她把这个约定,像最珍贵的宝藏一样,藏在心底最深处。
可现在,这个秘密,却从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嘴里,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如果说,手腕的疤痕,还可以用“巧合”来勉强解释。
那么这个只有天知地知,父女二人知晓的约定,又要如何解释?
“不……”
龙小影无意识地摇着头,脚步踉跄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了下来。
她看着“郑前”,眼神里的恐惧,已经浓烈到了极点。
“那……那我送给他的护身符呢?”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像是在做最后的,绝望的挣扎,“我求来的护身符,他放在了哪里?”
“郑前”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个护身符……
龙首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那个从寺庙里求来的,被女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贴身放好的护身符……
在最后的那场爆炸中,为了保护身下的郑前,连同他身上那件作战服,一起化为了灰烬。
他要怎么说?
他要怎么告诉她,她满怀期盼送出的,希望能保佑父亲平安的信物。
最终,也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它……”“郑前”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龙首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敢说。
他怕看到女儿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
他的沉默,在龙小影看来,却是另一种信号。
她眼中的绝望,忽然化为了一丝疯狂的希望。
“你不知道,对不对?”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不出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前面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都是你从赵叔叔那里套来的话,对不对?!”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也不愿意接受那个比死亡更残忍的真相。
看着她那副自我欺骗的样子,“郑前”的心,疼得像是要碎裂开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她抱有任何幻想了。
长痛,不如短痛。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防水袋。”
他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龙小影的身体,猛地一僵。
“用防水袋,包了一层,又一层。”
“郑前”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在陈述着事实。
“贴身放在……作战服最里面的口袋里。”
“每一次出发前,他都会拿出来,看一眼。”
“每一次归来后,他也会拿出来,再看一眼。”
“他说……那是他的铠甲。”
一句句,一字字。
如同最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龙小影的胸口。
这些细节,这些龙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只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独自一人对着那个护身符默念的心里话。
此刻,却被眼前这个男人,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龙小影所有的防线,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真相,以一种最狰狞,最血腥的方式,撕开了所有的伪装,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父亲,真的死了。
但他的灵魂,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都被困在了眼前这个年轻的,陌生的躯壳里。
他活着。
却又死了。
这个认知,比直接告诉她父亲牺牲的消息,要残忍一万倍。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你最珍爱的,独一无二的宝物,被打碎了。
然后有人告诉你,别难过,你看,我用胶水把它粘起来了。虽然它布满了裂痕,虽然它变成了另一副丑陋的样子,但它还是它啊。
不!
那不是它了!
那只是一个……沾染了它气息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