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临窗的茶座上，身着青长衫的公子轻蹙眉头。他垂眸望向街对面，恰看见几个彪形大汉将个衣衫单薄的少女往悠漫处里拖拽。那姑娘发间的木簪在挣扎中落地，立刻被往来车马碾得粉碎。
这般行事，未免太过。他执起茶盏轻抿一口，语气里带着三分唏嘘，身形却纹丝未动。
对座身着红色织锦袍子的公子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青玉酒盏：顺亲王府的门第，岂是寻常人能窥探的。既然踏进那道门槛，是福是祸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若真寻不着，又当如何？”青衣公子侧首问道。
“那就一直找。”红衣少年勾唇一笑，那份漫不经心的邪气，竟让邻席抚琴的清倌也失了神，指尖微错。
青衣公子见状，打趣道：“老赵，你这风采日盛，连琴声都为你错乱，叫我如何自处？”
他故作长叹。其实这位青衣公子也生得俊逸，只是与红衣少年那份天生的慵懒贵气相比，便少了几分夺目的锋芒。
那少年神色懒散，目光却锐利如鹰，仿佛天生便是众人焦点，旁人立于身侧，自会黯然失色。
“陈烨若中意，明日便送你十位美人如何？”赵宇宸眼尾微挑。
“使不得！”青衣公子连连摆手，“美人如花，远观足矣。倒是你，”他执起琉璃盏，“正值鲜衣怒马的年岁，若愿开口，大晋的闺秀怕是要踏破靖安侯府的门槛。”
“红颜知己？”赵宇宸轻嗤，“谁知是不是画皮修罗？”
“休要危言耸听。”陈烨折扇轻点对面绣楼，“且看那些姑娘何等娇媚，偏你说得这般可怖。”
赵宇宸随意瞥向窗外，目光却骤然凝住。玉白指节在杯沿微微收紧。
“怎么会是他？”
这悠漫处每日都有人被送进来。姑娘们或稚气未脱，或已风华不再，但踏入这门，便如同落入深井，前路渺茫。
今日也不例外。
两个水灵的小丫头被粗暴地推进门来。在一众憔悴的女人中，她们像两枝新抽的嫩芽，显得格格不入。
“倒省了梳洗工夫。”满脸脂粉的鸨母捏起其中一人的下巴端详，“皮相确实水灵。带她们去茶室——这般品相，总得物尽其用才是。”
那两个瑟缩在角落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苏媚身边最得脸的绿萝与碧云。她们自幼在苏府锦衣玉食地长大，何曾见过这等人间炼狱。此刻望着满屋神情麻木的女子，听着不堪入耳的浪语，连哭泣都忘了。
鸨母叼着烟杆打量她们，朝龟奴抬了抬下巴：“仔细盯着，别让这两棵摇钱树坏了行情。”
这话如同判了死刑。既不能寻短见，便只能如这满院行尸走肉般，在无尽屈辱中耗尽余生。绿萝与碧云相视一眼，都在对方惨白的脸上看到了灭顶的绝望。
悠漫处的廊下，不知何时立着个戴斗笠的年轻男子。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身云纹暗绣的杭绸直裰，分明不该出现在这等地方。
老鸨扭着腰上前：这位爷，旁边才是销金库，咱们这儿......她故意拉长语调，都是些粗鄙货色。
要的就是粗鄙。男子指节在袖中轻叩，可有......未调教过的生坯子？
老鸨眼底精光一闪，帕子掩嘴笑道：巧了，今早刚接了两个官家发卖的婢女，细皮嫩肉的还没经过人事。她伸出五根涂着蔻丹的手指，不过这等鲜货，得要些银子。
“帮忙带路。”斗笠下逸出低沉的吩咐。
那鸨母忙躬身将人请进内室。这悠漫处之所以被视作最低贱的销金窟，不仅因来往皆是粗鄙之人，更因这里连欢好都透着穷酸——姑娘们接客按炷香计费，若能哄得客人多要壶粗茶，都算难得的进项。
可眼前这位竟点了上好的云雾茶，还添了四碟蜜饯果子。鸨母心头一跳，这等手笔在三福班实属罕见，急忙朝帘后喊道：“快把今早那两个新货带上来！”
绿萝与碧云被强逼着换上几乎透明的绡纱衣，羞愤交加地挪进茶室。秋凉透过单薄衣料刺入骨髓，两人冻得唇色发青，心头的恐惧比寒意更刺骨。
引路的龟奴将人带到后，谄笑着对斗笠客躬身：爷请慢慢享用。转身掐住绿萝的胳膊低斥：若敢坏了贵客兴致，扒了你们的皮！
待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碧云迟疑地望向静坐不语的年轻人，唇瓣几度翕动，才低低唤了声：“公子……”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羞耻已刺穿胸膛。曾几何时，她们还是苏府二姑娘跟前最得脸的丫鬟，莫说是在淑新苑，就是走在这深宅大院里，哪个小丫鬟见着不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而今却沦落至此，任人轻贱。
这一切，都要拜吴淑娴所赐。想起那个曾让她们忠心侍奉多年的主子，竟这般狠心将她们抛入这人间炼狱，十几年的主仆情分顷刻化为齑粉，比陌路更寒心，比仇雠更刻骨。
“可想离开这个地方？”年轻人清冽的嗓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满室沉寂。
绿萝与碧云俱是一怔，相互对视一眼。碧云眼中还带着几分审慎的打量，绿萝却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若公子肯施以援手，奴婢愿终生追随左右，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贺川被茶水呛得偏过头去，掩唇轻咳了几声以掩饰尴尬。他虽是苏府的外院护卫，但奉命来这种地方还是头一遭。想到苏蓁交代任务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心中仍充满疑惑——这位深居简出的小姐，为何会对城南胭脂巷的勾当了如指掌？
“你们的卖身契，我会设法取回。”他整理好神色，平静地看向二人，“届时你们不必跟随我，可自行离去。”
这番话让绿萝和碧云同时愣住。在这烟花之地，从未有客人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绿萝尚在恍惚，碧云却已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公子需要奴婢们做什么？”
贺川抬手止住二人动作，目光沉静地掠过她们苍白的脸庞：“听闻二位原是苏府二小姐的贴身侍女，怎会沦落至此？”
绿萝攥着衣角的指节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主子说我们伺候不周......可是那些规矩，分明都是按着旧例来的。”
她说得含糊，始终未提关键。贺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般对待，你们心中可有怨恨？”
这话问得突然，绿萝与碧云愣是一怔，两人同时抿紧了唇。窗外隐约传来的鼓声，映得满室寂静而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