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立起一位身着竹青锦袍的少年，瞧着年岁不大，眉眼间却已染上宦海沉浮的世故。他朝校验官行礼时姿态恭谨，可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总泄露几分算计。
苏蓁执弓的指节微微发白。这位她再熟悉不过——靖安侯府那位最擅钻营的庶子，赵子霖。前世谢家倾覆后，他靠着逢迎新帝，不仅全身而退，更在朝堂步步高升。忆起他曾如何帮着柳淑妃的，苏蓁眼底凝起寒霜。
原本还未打算这么快清算旧账，倒不料猎物自己撞了上来。她顺着赵子霖殷勤的目光望去，见温大人面色铁青，其子正瘫坐在席间，顿时了然——原来这位庶子正在谋求温家提携，今日是要拿她当垫脚石了。
正好，新仇旧怨不妨一并清算。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正是这一年岁末，当她被迫踏上萧家花轿时，赵家那个庶子已然在温大人麾下任职。不出两年，苏家便以“勾结外敌”满门倾覆。
命运似乎总在兜兜转转间回到原点。许多际遇已然不同，可某些结局却依然在暗处等待着。
如今这庶子竟想踩着她的脸面去攀附将倾的大树？
苏蓁眸光渐冷，正要开口，却听见个漫不经心的声音自人群后方传来：“在府里不见你这般积极向兄长请教，如今倒有兴致与小姑娘较劲？”
赵宇宸不知何时已立在台前，红色衣袍被秋风拂动。他抱臂打量着面色骤变的庶弟，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既然这般想比试，不如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指点你们？总该让你们明白，赵家的风骨不是靠欺凌弱质女流来彰显的。”
他侧首看向苏蓁时，眉宇间的锐利稍缓。
“你先歇着。”
苏蓁静静注视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眸光微动。
她虽早前提醒过赵宇宸要留意庶弟的动向，却未料到对方会在此刻现身。眼下这情形，倒像是特意来为她解围一般，思及此，她心中不由泛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赵子霖更是猝不及防。他今日原打算借着打压苏蓁来讨好温家——即便这女子方才展现了不凡的箭术，但男女力气终究悬殊。更何况温南落败全因轻敌，而他早已备好了动过手脚的箭矢，料定不常习武的苏蓁绝看不出端倪。
这步步为营的算计，偏偏漏算了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兄长。
赵宇宸的突然现身，不仅令赵家庶子措手不及，更让全场宾客为之愕然。若靖安侯爷此刻在场，怕也要惊得说不出话来。历年院考，这位世子爷从不参与，可朝野上下都知晓他的本事——虽不曾在人前展露，但随军出征时的几次表现，已让军中老将都刮目相看。若非顾忌皇家猜疑，他在战场上的威名，只怕早已不输任何一位成名将领。
他不参与院考，倒不是刻意藏拙，纯粹是性子使然。仿佛天生带着几分叛逆，又或是故意与父亲作对，总之对这些虚名从不放在心上。正因如此，众人才将目光都投在温家两位庶子身上。赵子霖也确实刻苦，每年总能夺得几个头名。
如今这般情形，倒叫人好奇起来——向来玩世不恭的世子与勤学苦练的庶弟相较，究竟孰高孰低？
虽说赵宇宸的才名在外，可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他在汴京城中从不显露真本事，夫人们只能从自家老爷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这位少年的不凡，终究存着几分疑虑。而那些同龄子弟，虽羡慕他的洒脱不羁，暗地里却不乏嫉妒。此刻见有人能挫其锋芒，不免暗自期待。加之赵子霖素来擅长笼络人心，在场少年多半向着他。
倒是席间少女们，早已被赵宇宸的风采迷得面泛桃花。他与汴京城那些纨绔子弟截然不同，既有沙场淬炼出的凛冽锋芒，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邪气，这般矛盾的气质让他格外引人注目。姑娘们自然都盼着他能胜出。
苏蓁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心知他们都以为赵宇宸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她再清楚不过——既然这位世子爷踏上了院考场，就绝不会让那个庶弟轻易脱身。
她与赵宇宸的不同在于，她即便行事张扬，也懂得循序渐进。而赵宇宸……似乎永远这般无所顾忌。
但，他倚仗的当真只是一个靖安侯府？
正当她凝神思量时，台下传来迟疑的声音：“兄长，这……似乎不合规矩。”
“规矩？”赵宇宸眼尾轻挑，目光在苏蓁身上打了个转，忽然低笑出声，“莫非在你看来，苏姑娘比为兄更堪当对手？”
场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轻笑。
他继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苏蓁，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既无内力又不会武艺，你却偏要挑她比试步射。身为习武之人，专挑弱质女流较量……”他忽然压低嗓音，磁性的声线里浸着调侃，“若论容貌倒还说得过去，这般选择才算名副其实。
这话引得那些原本强忍笑意的少年郎再也绷不住，纷纷笑出声来。几道目光悄然落在沈妙身上，带着 的审视。的确，褪去往日愚钝形象的少女，此刻眉眼间有种别样的风致。那张原本就精致的面容在沉静气质的衬托下，竟让人移不开眼。只是从前固化的印象太过深刻，一时无人点破。赵宇宸这番话却似春风拂开薄冰，让众人蓦然惊觉——这位苏家姑娘，原是个这般特别的美人。
席间几位贵女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赵宇宸这番话，分明是在称赞沈妙的容貌。苏蓁与苏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甘——虽说她们如今都倾心定王，可如赵宇宸这般风姿独具的少年郎，整个大晋也找不出第二个。此刻见他竟对那个“废材”另眼相看，怎能不教人嫉恨？
林新悦绞着帕子低语：“赵世子莫不是看走了眼，苏蓁那等姿色也值得夸赞？”
“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李容容紧咬朱唇，目光死死钉在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上，“先前痴缠南王不成，如今又来招惹赵世子，当真不知廉耻。”
这些议论自然传不到苏蓁耳中，即便听见了，她也只会付之一笑。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赵宇宸这番话既非真心夸赞，也非单纯解围，而是用了一种赵家庶子绝不能拒绝的方式——逼他们不得不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