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智慧如同山间的清泉,能洗净最顽固的污浊。当我们以知识为舟,以仁心为桨,便能在绝望的深渊中,摆渡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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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杨总管,前面三里左右,有个小山坳,里面有个布依族寨子,情况不对劲。”护卫压低声音,“寨子外面有人拿着柴刀梭镖守着,不许外人靠近。我们绕到高处看,寨子里很多人躺着哀嚎,脸上手上都是脓疮,像是中了极厉害的漆毒!还发现了这个——”
护卫小心地取出一块用树叶包裹的、黏稠的暗红色物质,刚一打开,一股混合着生漆刺激性和腥甜的气味便弥漫开来。
墨璃小脸煞白,颤声道:“是它!‘鬼漆’!就是这个味道!”
廷玉凑近仔细观察,这“鬼漆”颜色深沉,质地黏稠,那股腥甜气里,确实隐隐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血味。
“我们还看到,”另一名护卫补充,“寨子后面有新坟……怕埋了不少人。”
场面一时寂静。一个与世隔绝的寨子,爆发恐怖的“鬼漆”之毒,死人,封锁……这俨然是一场正在发酵的惨剧。
杨朝栋眉头紧锁:“少爷,此地凶险,我们还是……”
“不,杨叔,我们不能走。”周廷玉抬手制止,目光落在那块“鬼漆”上,大脑飞速运转。
前世的记忆碎片与今世所学碰撞。生漆……漆毒……过敏……炎症反应……漆酚……
他忽然想起,前世听一位老匠人提过古代生漆的“精制”工艺,目的是去除杂质和部分刺激性成分。而生漆的毒性,主要来源于漆酚。过敏反应,本质是剧烈的炎症……
“墨璃,”廷玉忽然开口,“你阿爹和寨里的人,中了漆毒后,是不是还会发烧、浑身无力、甚至神志不清?”
墨璃用力点头:“嗯!阿爹就是这样,身上烫得像火炭,嘴里说胡话……”
“这是严重的全身性炎症反应,甚至可能并发了败血症……”廷玉喃喃自语,用的是周围人听不懂的词汇,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再次审视那“鬼漆”。一个大胆的猜想形成:这“鬼漆”毒性如此猛烈,是否因特殊环境导致漆酚变异或富集,或产生了其他毒素?而寨民们处理生漆的方法原始粗糙,使得毒性极大保留?
若是能改进生漆的收取和处理工艺,降低毒性,又能提升其作为涂料和工艺原料的品质……这漫山遍野的漆树,岂非从噬人的‘鬼林’,变成了宝藏? **一个为周家开辟新财源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勾勒出来。
“杨叔,”周廷玉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们不能走。这‘鬼漆’,或许能变成‘宝漆’。若能解决此事,不仅功德无量,对我周家亦大有裨益。况且,墨璃的族人正在受苦,我们既然遇到了,岂能袖手旁观?”
他看向墨璃:“墨璃,你想不想救你的族人?想不想弄清楚,‘鬼漆’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璃看着廷玉,眼中先是一丝迷茫,随即燃起微光,重重地点头:“想!少爷,我想!”
“好!”周廷玉深吸一口气,“杨叔,挑五个胆大心细、不怕漆毒或确定自己不过敏的兄弟,随我进寨。其他人原地待命,设置警戒。准备好清水、布匹、解毒散、金疮药。墨璃,你想想,附近有没有能缓解漆毒瘙痒、消肿的草药?”
命令清晰果断。杨朝栋看着小主人,心中震撼。这份胆识、决断力,哪里像八岁孩童?
“少爷,太危险了!让我带人进去,您在外面……”
“我必须亲自进去。”廷玉摇头,“有些东西,只有我才能分辨。放心,我会做好防护。开阳,你留在外面,协助守卫。”
武开阳想说什么,但看到廷玉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抱拳应道:“是,少爷!您小心!”
很快,廷玉用布条扎紧袖口裤脚,戴上兜帽,脸上蒙了湿布。杨朝栋和五名护卫也做了类似防护。墨璃则快速在附近采了几种草药,捣烂成泥包好。
一行人朝着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布依族小寨,毅然前行。
子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今日这险,值得一冒。 周廷玉心中默念,踏入了晦暗不明的漆林深处。
通往青螺寨的小径湿滑陡峭,空气中弥漫着生漆的刺鼻气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山风送来断断续续的哀嚎与哭泣,让这片本就阴暗的漆树林更添几分阴森。
两名护卫在前方用腰刀小心地劈开拦路的藤蔓。杨朝栋紧跟在廷玉身侧,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四名护卫呈扇形散开,将廷玉和墨璃护在中心。墨璃小脸紧绷,紧紧攥着那包捣好的草药,眼神却异常坚定。
接近寨子边缘,简陋的竹篱笆后出现了几个手持竹矛的布依族汉子。他们脸上、手臂上满是红肿水泡,有的已经溃烂流脓,看到廷玉一行人,立刻紧张地挥舞竹矛,用生硬的汉话嘶喊:“走!快走!这里有鬼漆索命!”
杨朝栋上前一步,沉声道:“各位乡亲莫慌!这位是毕节卫禄国公府的周廷玉少爷,听闻寨中遭难,特来相助!”
“禄国公府?”寨民们脸上露出惊疑。周家在黔西北威望极高,尤其是对依附水西的各族寨子。
这时,墨璃站了出来,用布依语急促地说了几句。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同族人的语调。
一个寨民仔细打量她,惊呼道:“你…你是墨老七家的墨璃?”
“是我,阿叔!”墨璃眼圈红了,“我带了能帮我们的人来!少爷他很厉害!”
寨民们面面相觑。这时,寨子里踉跄跑出一位脸上布满毒疮却眼神清明的老者,是寨子里的理老普瓦。他看了看气度不凡的杨朝栋和神色沉静的廷玉,又看了看墨璃,长叹一声:“既是国公府的贵人,又是墨璃丫头带来的…请进来吧。不过寨子里情形…污了贵人的眼,也怕过了病气…”
“老丈不必多礼,救人要紧。”廷玉上前,微微颔首。他平静的语气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踏入寨子,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简陋的木屋寂静无声,空地上、树荫下,随处可见痛苦呻吟的寨民。男女老少,无一例外,裸露的皮肤上都是大片红肿、水泡和溃烂的脓疮。有人高烧胡话,有人剧痒抓得血肉模糊。腐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弥漫空中,整个寨子死气沉沉。
墨璃小脸煞白,身体微颤,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来,更紧地握住了药包。
廷玉心中震动,这场景让他想起前世纪录片里的化学武器伤害。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
“老丈,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最早从谁开始?都和‘鬼漆’有关吗?”廷玉一边走,一边快速询问普瓦老丈。
普瓦唉声叹气地叙述起来。大约一个多月前,寨里最好的割漆手为换更多盐布,冒险进入老鸦岭深处的古老漆林。起初收获不错,但几天后,割漆手就出现凶猛的症状。随后,处理生漆的妇孺和接触过工具的人也纷纷中招。疫情迅速蔓延,巫公的办法毫无效果,死人越来越多。为防“诅咒”扩散,他们只好封锁寨子。
“那些‘鬼漆’可有留存?”廷玉沉声道。
普瓦将他们引到寨子中央的空地,那里摆放着几十个竹筒陶罐,盛放着色泽暗红近黑、质地黏稠的漆液,正是廷玉之前见过的“鬼漆”。
廷玉仔细观察,注意到这些漆液比普通生漆更不易干燥。“墨璃,这些和你阿爹当初割的一样吗?”
墨璃强忍不适,上前辨认,用力点头:“一样的味道,一样黑得吓人!”
廷玉心中有数了。他转向普瓦:“老丈,寨子里还有谁症状轻或没发病的?”
普瓦指了几个躲在远处、皮肤尚好的妇孺:“他们只帮忙做饭,没直接碰漆。”
廷玉点头,又问:“寨子里可有生石灰?或碱性强的草木灰?”
“石灰没有…草木灰,灶膛里很多。”普瓦不解。
“好!立刻准备大量干净冷水和浓草木灰水!杨叔,让人帮忙,一斗水配两升灰混合搅拌,静置澄清后取清水备用!”廷玉果断下令。
“少爷,这是…”杨朝栋疑惑。
“先照做!救急!”廷玉语气急促,“再找干净布撕成条,煮沸消毒!快!”
周府护卫执行力极强,立刻和症状较轻的寨民一起行动。
廷玉走到一个手臂红肿的年轻寨民前,示意他伸出胳膊。“墨璃,把你的草药敷一点试试。”
墨璃小心地将绿色药泥敷上。过了一会儿,年轻寨民惊讶道:“好像…没那么痒了?凉丝丝的…”
廷玉查看,红肿有轻微消退。“有效!墨璃,这草药叫什么?附近多吗?”
“叫‘蛇不过’,也叫‘地丁草’,”墨璃眼睛一亮,“寨后山坡上很多!”
“好!立刻组织人手大量采集!捣烂外敷,或煮水清洗患处!”廷玉再次下令。
安排完这些,廷玉才对茫然的普瓦和围拢过来的寨民解释:“老丈,各位,‘鬼漆’并非山鬼诅咒,是毒性强烈的漆液。其毒性能通过接触甚至呼吸进入体内。”
他顿了顿,用通俗语言继续:“草木灰水是碱性的,或可中和清洗皮肤上的漆毒。地丁草能清热解毒、缓解症状。但这只是治标。最重要的是阻断毒源,改进收取处理生漆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