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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终于在暮色四合时,抵达了预定的驿馆。这是一处位于官道旁的大驿,屋舍连绵,足以容纳他们这一行浩荡人马。然而,与往日的喧嚣忙碌不同,今夜驿馆的气氛显得格外凝滞,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着。

周廷玉率先下马,安排护卫驻扎、分配房舍,指令清晰,条理分明,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却比暮色更深。他目光几次不由自主地扫向夏雨柔的马车,那车帘始终低垂,纹丝不动,像一道冰冷坚硬的屏障,将他所有的焦灼与解释都无情地隔绝在外。杨朝栋低声禀报已妥善安置了沐春,周廷玉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此刻他心乱如麻,已无暇他顾。

晚膳时分,气氛更是尴尬得令人窒息。夏雨柔推说身体不适,未曾出房用饭。沐春倒是出来了,却只是坐在角落,小口吃着东西,眼神时不时瞟向周廷玉,欲言又止,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几分委屈,还有那未散的执拗。朱玉宁看着这诡异如戏台的场面,眼珠转了转,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席,心中已有了计较。

周廷玉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心中的焦灼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知道,必须尽快解释,每拖延一刻,那误会的荆棘便在他与雨柔之间缠绕得更紧更深。他草草结束用餐,正欲寻个借口去求见夏雨柔,哪怕隔门解释,却见朱玉宁的贴身侍女悄步走了过来,福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周世子,我家小姐有请,说是有要事相询,在后院东厢茶室等候。”

周廷玉一怔,朱玉宁?她此时找自己何事?莫非是为了雨柔?他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这位看似跳脱不羁的公主,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他立刻点头:“好,我即刻便去。”

后院东厢茶室颇为僻静,此时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不定,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晃动着无数心事。朱玉宁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酝酿着风雨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换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细棉布襦裙,未施粉黛,青丝随意挽起,褪去了白日里的华贵骄矜,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静与柔和。

周廷玉轻轻叩门,得到一声低低的“进来”后,方才推门而入。他拱手行礼,声音在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公主殿下寻我,不知有何吩咐?”

朱玉宁缓缓转过身,脸上平日里的嬉笑调侃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审视。她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周廷玉,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看到内心去。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敷衍的压力:“周廷玉,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也不必绕那些虚礼弯子。我且问你,沐春那丫头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我要听实话。”

周廷玉心中苦笑,果然是为了此事。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朱玉宁审视的目光,神色坦然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奈与懊恼:“公主明鉴,此事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荒诞至极的误会!廷玉可以对天发誓,以周氏门楣与自身前程起誓,绝未对沐小姐做过任何逾越礼法、有损她清誉之事!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身败名裂!”

“误会?”朱玉宁挑眉,显然并未完全采信,她向前踱了一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沐春说得有鼻子有眼,那般情状,羞愤委屈,岂是一句轻飘飘的误会便能遮掩过去的?周廷玉,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便要敢当!雨柔姐姐那般冰清玉洁的人儿,那般待你,你岂可如此欺她、负她?” 她语气渐厉,带着为至交好友抱不平的真切愤懑。

周廷玉知空口无凭,只得将心一横,将那日沐春如何“榜下捉婿”,酒后如何痴缠哭诉,以及她如何深信“肌肤之亲、拥抱过后便会怀孕”这等荒谬绝伦的言论,尽可能清晰、却又隐去令人尴尬的细节,和盘托出。说完,他满脸皆是百口莫辩的无奈与深深的懊恼:“殿下,此事听起来匪夷所思,荒诞不经,但确系实情。我当时只当她年少无知,醉后胡言乱语,未曾想她竟当真如此深信不疑,还…还闹出这般难以收拾的动静……我,我此刻真是悔不当初,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语气中的焦急与无力,真切无比。

朱玉宁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被极大的惊愕和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所取代。她与沐春相识已久,深知这丫头性子热烈奔放,有时确是一根筋,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于男女之事上更是懵懂得可怜。若真如周廷玉所说……那这误会可真真是荒唐到了极点,却又奇异地符合沐春的性子!

“你……你所言当真?”朱玉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声音放缓了些,“沐春她……她竟会如此……如此天真?”

“千真万确!”周廷玉见她语气松动,心中稍安,急切道,“廷玉岂敢以这等事情欺瞒公主?此事关乎沐小姐名节,更关乎雨柔的清誉与信任……我心中亦是焦急如焚,五内俱焚!本想立刻修书向家父禀明,澄清误会,奈何……”他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叹道,“行程匆匆,人多眼杂,一直未得方便。”

朱玉宁看着周廷玉那双清澈坦荡、此刻盛满了焦虑与无奈的眼睛,心中的怀疑已然去了八九分。她与周廷玉接触虽不多,但观其言行风度,品其诗词文章,确实不像那般卑劣无耻、敢做不敢当之徒。反倒是沐春……想起她平日那些跳脱不羁、有时甚至憨直得令人扶额的行事作风,朱玉宁忽然觉得,周廷玉说的,恐怕就是真相。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在此等尴尬事上发笑实在不妥,连忙用绣帕掩口,但眼中的笑意与无奈却如何也掩不住:“这…这真是……沐春这傻丫头……她……哈哈哈……”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荒唐可笑,又替夏雨柔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周廷玉见她笑了,心中那块巨石总算落地大半,苦笑道:“殿下还笑,廷玉如今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雨柔她……定然是伤心失望至极,对我误会深重了。”

朱玉宁止住笑,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好了好了,本公主大致明白了。这事虽荒唐得离谱,倒也像是沐春那丫头能干出来的。你放心,雨柔姐姐那边,我自会去跟她解释清楚。只是……”她眼波流转,露出一丝狡黠与戏谑,“你打算如何处置沐春?她可是认死了‘怀了你的骨肉’,铁了心非要嫁你不可呢。这丫头执拗起来,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周廷玉闻言,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眉头紧紧锁成川字:“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绝非儿戏。必要尽快禀明家中长辈,由家父出面与沐侯爷沟通澄清才好。否则,任由其发展,后患无穷,不仅毁及沐小姐清誉,更恐伤及沐周两家的和气。”

“这倒是正理。”朱玉宁点点头,也觉此事棘手异常。她踱步到桌边,觉得口干舌燥,想倒杯茶润润嗓子,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她有些懊恼,便扬声想叫侍女,却又想起为了问话机密,早已将侍女遣得远了些。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窗外骤然掠过一道极亮的、扭曲的枝形闪电,瞬间将天地照得惨白如同鬼蜮!紧接着,“喀啦啦——轰!!!”一声巨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声浪滚滚,如同天崩地裂,整个驿舍似乎都在剧烈震动,窗棂格格作响!

“啊——!”朱玉宁猝不及防,被这近在咫尺、毁天灭地般的惊雷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猛地向后退去,想要远离那可怕的声源和窗口。

周廷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震得心头狂跳,耳中嗡嗡作响。见朱玉宁花容失色,惊惶后退,生怕她绊倒或撞到何处,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想去扶住她摇晃的肩膀。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朱玉宁惊慌失措,脚下恰好踩到自己略长的裙摆,身体顿时彻底失去平衡,惊呼着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而周廷玉恰在此时上前欲扶,朱玉宁倒下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正地、结结实实地撞入他怀中!

周廷玉只觉一个温软馨香、柔若无骨的身子猛地撞进自己怀里,冲击力之大让他完全猝不及防!他闷哼一声,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了身后用来间隔空间的梨花木屏风上,撞得屏风剧烈一晃。而朱玉宁则完全跌入了他的怀中,被他下意识环抱的手臂紧紧搂住了腰背,才免于摔倒在地。

油灯被这股急剧的气流带得疯狂摇曳,昏黄的光线在他们紧贴的身影上剧烈地明灭闪烁,拉扯出动荡不安的影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了。

窗外,雷声的余韵如同巨兽咆哮般滚滚远去,紧接着,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如同擂鼓般猛烈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反而更衬得室内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

周廷玉彻底僵住了,背靠着冰凉微颤的屏风,怀中是与他紧密相贴的、温香软玉的少女身躯。隔着薄薄的夏日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的纤细柔软,肩背肌肤透过布料传来的惊人热度与滑腻触感,以及她因惊吓和慌乱而急剧起伏的、柔软胸脯的压迫感……少女特有的、带着一丝清甜花香和体温的温热气息,瞬间霸道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冲得他头脑一阵发晕。他的手臂仿佛被焊住了,环在那纤细的腰肢上,竟一时忘了松开。

朱玉宁更是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惊吓之后,是更强烈的感官冲击。她惊魂未定,脸颊紧紧贴着一个坚实而温热的男性胸膛,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同样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那股陌生的、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旅途的风尘味,蛮横地笼罩了她,让她浑身僵硬,心跳骤停,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长这么大,她从未与父兄之外的男子有过任何肢体接触,更遑论是如此……如此紧密羞人的姿势!沐春当时抚摸过的那柄“刀鞘”的温热温过衣料相互传递到她的腹部,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相贴处窜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几息之后,两人才仿佛同时从这极致的震惊与陌生的感官体验中惊醒过来。

“殿…殿下!”

“你…你放开…”

周廷玉如同被烈火烧灼,猛地松开手,慌忙向后撤步,试图拉开距离,结果忘了身后是屏风,动作太大,后脑勺又“咚”地一下磕在了屏风框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俊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脖颈,语无伦次:“廷…廷玉罪该万死!冒…冒犯凤驾!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他慌忙就要跪下请罪,心跳狂野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朱玉宁也在他松手的瞬间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旁边的桌角才站稳。她脸颊绯红似火,烧得厉害,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颈深处,连精致的锁骨都染上了一层薄粉。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揉皱的衣襟,呼吸急促得如同跑了千米长跑,根本不敢抬头看周廷玉,声音又羞又恼,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慌与颤抖,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和公主威仪:“你…你起来!谁…谁让你跪了!…是…是雷声太吓人…不…不怪你…” 她话说得磕磕巴巴,词不达意,只觉得脸上身上都热得快要烧起来,方才被他手臂紧紧环抱过的腰肢处,更是仿佛烙印般滚烫。

气氛尴尬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又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暧昧。两人一个慌乱无措,一个羞窘难当,都微侧着身,低着头,目光游移,不敢看对方。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电光石火在噼啪作响,窗外哗哗的暴雨声,此刻听来竟似为他们狂乱的心跳伴奏。

周廷玉立刻收敛心神,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的燥热匆匆一拱手,也顾不得礼仪细节了,便冲入门外密集的雨幕之中,仿佛要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方寸之地。

朱玉宁独自留在茶室里,听着窗外滂沱的雨声和周廷玉远去的、迅速被雨声吞没的脚步声,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和依旧狂跳不已的心口上。方才那一瞬间的紧密接触、那股陌生而强烈的男子气息、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还有他慌乱无措、俊脸通红的样子……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惊人。

她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驱散这些乱七八糟、令人面红耳赤的念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啐道:“呸!朱玉宁,你想什么呢!……不过是意外……一场意外罢了!” 可那脸颊上的红晕,那加快的心跳,却久久未能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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