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慕此刻精神抖擞,胸中似有烈火燃烧,头脑异常清醒。蛰伏七载,终迎来大展宏图之时。若能尽取江南,便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昔日关于自立还是辅佐三哥的犹豫早已烟消云散,此刻他唯有一个信念:为汉家儿郎开疆拓土,打下子孙万代享用不尽的锦绣河山。
长江之上,数百艘战船正劈波斩浪驶向采石矶。这支水师倾注了沈万三的全部家底。楼船甲板上,俞廷玉迎风而立,身旁站着双刀在身的赵普胜。这两位昔日的长江水寇,两年前被朱慕收服后一直秘密操练水军。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亮出旗号,二人皆摩拳擦掌。
老俞,这仗可得打得漂亮!赵普胜拍着刀鞘道,听说主公要取金陵,咱们要是速战速决,说不定还能赶去金陵再立新功!
江风猎猎,吹得俞廷玉的披风哗哗作响。他扶着船船舷笑道:正是此理!此乃我水军首战,必要打出威风。拿下采石矶就能为主公切断金陵援军,到时候再去金陵城下会师不迟。
嘿,今日天公也作美,这顺风仗岂有不胜之理!赵普胜咧嘴笑道。
俞廷玉颔首:果然是好风!
江面狂风骤起,俞廷玉立在旗舰甲板上,怒视着变幻莫测的天象。原本顺畅的航程在逼近采石矶时突遭逆风,黑旗军战船被迫顶着风浪前行,先锋快船的速度明显迟缓下来。
对岸水寨的哨塔上,值守士兵猛然瞪大双眼。铜钟被撞得震天响,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划破夜空:敌袭!江上有敌船!
白音提布从床榻上惊起,赤着脚冲上了望台。月光下数百艘战船如黑云压境,巨型楼船率领着艨艟战舰正破浪而来。这位守将狠狠捶打栏杆——昨日水军主力刚押运粮草前往淮西,偏偏今夜就......
江面突然亮起连绵火把,喊杀声震得江水翻腾。白音提布望着空荡荡的水寨,咬牙道:若我战船尚在,岂容尔等猖狂!
楼船指挥舱内,俞廷玉疑惑地放下望远镜:怪事,朝廷水师怎不见踪影?
管 呢!赵普胜摩拳擦掌,这分明是天赐良机!
传令先锋队准备抢滩——
且慢!赵普胜突然按住令旗,先请他们尝尝新到的铁炮如何?
俞廷玉抚掌大笑:险些忘了这宝贝!听说海上那群家伙早用上了。
三艘主力舰同时侧舷开火,炮口喷出的火光照亮半个江面。水寨箭楼在巨响中轰然倒塌,木屑混着残肢飞溅。这轮齐射虽只摧毁一座哨塔,却让守军肝胆俱裂——他们从未见过这等雷霆之威。
赵普胜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火炮中看不中用,动静不小,准头却差得远。
俞廷玉反驳道:你瞧那些官兵都乱成什么样了?这炮声震天响,要是对着骑兵开火,马匹肯定受惊。再说攻城时准头差点也无妨,多轰几炮就是了。
倒也是,赵普胜点头,一炮就能轰塌岗楼,城墙也经不住几炮。该动手了,看我的吧!他拍了拍 ,能伤我的人还没出世呢!说罢纵身跃下船船舷,落在快船上。
战鼓声震天响起,江面千帆竞发。
白音提布甩着发辫,骂骂咧咧地吼道:都慌什么!那破炮打不准!贼人要上岸了,水浅处他们得蹚水过来,正好当靶子!都给老子打起精神!
快船疾驰至浅水区搁浅。赵普胜率先跳入水中,高举双刀冲向岸边,黑旗军战士紧随其后。冰冷的江水没到腰间,却挡不住这群悍勇的水军。
白音提布厉声喝令:弓箭手准备!射死这些反贼!
箭雨破空,呼啸不绝。
黑压压的箭幕遮蔽天光,又急坠如骤雨。
江面绽开朵朵血花,中箭的战士接连倒下,惨呼声交织,却无人后退半步。
赵普胜冲在锋线最前!
他挥刀格开流矢,吼声震彻江面。
甲胄已钉着七八支羽箭,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在齐腰深的江水中奋力突进。
“跟紧老子!”
刀光旋成银轮,箭簇撞出连串火星。
三支漏网的狼牙箭扎进肩甲,他啐出口血沫,反倒咧出狞笑。
白音提布在岸上跳脚狂吼:“射!瞄准那个披头散发的!”
第二波箭雨袭来时,江水已映成暗红色。
楼船上的俞廷玉攥紧栏杆。
这位未来的水战名将此刻眼眶发烫——他还没学会对伤亡无动于衷。
“通海!”他猛地转头,“带你的人绕过去!”
青甲小将抱拳应诺,战船立刻转向侧翼。
“报!东侧发现敌船!”
白音提布一脚踹翻传令兵:“调弓手堵住!”突然瞳孔骤缩,“先杀那个双刀莽夫!”
赵普胜突然加速冲锋。
五步!
三步!
漫天箭影罩下来的瞬间,他骂着脏话抡圆双刀。金属交击声密如爆豆,忽然左腿一麻——有支透甲箭钉进了大腿。
“呸!”他咬断箭杆继续前冲,染血的刀尖直指岸上敌将。
血色月光笼罩江岸。
赵普胜沉默挥刀斩断箭杆,迎着箭雨冲到岸边纵身跃起,雪亮刀光在月下绽开。
他双足刚踏上堤岸,两柄钢刀便化作夺命旋风,转眼收割数条性命。赵普胜脚步不停直插官兵弓箭手阵地,身后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某个随他冲锋的弟兄已变成刺猬般的尸首。
赵普胜双目赤红折返冲杀,硬生生在箭阵中撕开缺口。黑旗军如决堤洪水从这个缺口涌上岸来,官兵阵列顿时大乱。
随我杀!双刀在赵普胜手中舞成银龙。
拦住他们!白音提布的吼声淹没在喊杀声中。
这些江南养尊处优的官兵哪敌得过江北流民出身的亡命之徒?踏上实地后,黑旗军个个化作嗜血猛虎。赵普胜压力骤减,刀势愈发凌厉——踹飞敌兵,抹过咽喉,格挡刀矛,旋身突进,刀刃在敌群中翻飞。
缺口在扩大,黑旗军如潮水漫堤。楼船上的俞廷玉见状大笑:让通海加速接应!更多快船冲向岸边,更多战士跳入江水。
赵普胜此刻已杀成血人,斩首踢飞的人头让四周官兵肝胆俱裂。这支由失地流民组成的先锋营,每个人眼里都燃烧着以命换命的疯狂。他们身后早已没有退路,唯有向前杀出血路。
顶住!给老子顶住!白音提布的喊声透着绝望。
夜色如墨,喊杀震天。元军水师统帅白音提布勒马高呼,却见麾下士卒在血火交织中节节败退。忽然马蹄声如雷,自军阵后方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
白音提布猛然回首,但见黑甲铁骑破雾而出。玄甲映火,刀光森然,沉默的冲锋裹挟着滔天杀意。
敌袭——!嘶吼声划破夜空,这位蒙古将领竟不知自己能发出这般尖厉的叫声。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喉间顿时干涩难当。
正在阵中冲杀的赵普胜猛然顿住,眯眼望向这支突如其来的铁骑。黑潮最前方,戴着鬼面的魁梧身影抡动青龙偃月刀,如虎入羊群般撞进元军后阵。
是主公亲至!赵普胜先喜后急,拍腿大叫:俺的军功要飞了!当即挥刀杀向白音提布所在。
轰然巨响中,元军阵型土崩瓦解。朱慕率铁骑来回冲阵,却未注意到乱军中仓皇逃窜的白音提布。
天助我也!赵普胜眼见那蒙古大将慌不择路竟朝自己奔来,顿时喜上眉梢。长枪一挑便将对方掀 下,粗粝笑声在硝烟中格外刺耳:这泼天功劳归俺啦!
不远处俞通海懊恼跺脚:又被这老赵抢了先!
当俞廷玉登岸时,正见赵普胜在主公身侧眉飞色舞。想起楼船上所见情形,不禁为老友暗喜。他整衣欲拜,却被朱慕稳稳托住。
老兄弟何须多礼。朱慕目光灼灼,眼下还有桩大富贵等着诸位——清晨时分,元人水师就要自投罗网了。
翌日破晓,江雾未散。数百战船犁开波涛,旗舰楼阁内坐着个满脸横肉的蒙古将领,正抱着烤羊腿大快朵颐。
一名蒙古兵疾步奔来,单膝跪地禀报:大人,水寨传来急报,昨夜遭反贼袭击。
蒙古大汉霍然起身:反贼?水寨可有损毁?
报信者称水寨无碍,反贼已被击退,只是折了些弟兄。
那些怯懦的南人也配称弟兄?白音可安好?彪形大汉只在意白音的生死。
白音将军无恙。
传令船夫加速,尽快赶到水寨。
遵命!
官军战船徐徐驶近采石矶水寨。
旗舰甲板上,蒙古大汉极目远眺。
水寨四处残留着厮杀痕迹,地上血迹未净......
当看见白音提布在岸边挥手时,蒙古大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看来寨子确实无虞。
阿布你回来了。
待所有部属下船后,蒙古大汉方才离舰。白音热切相迎,身后跟着数名魁梧侍卫。
白音,说说昨 形。
阿布归来,我便安心了。
哼,汉人反贼只会夜袭,可敢与俺正面较量!阿布嗤之以鼻。
是吗?
白音身后忽然传来戏谑之声。
发声者竟是其中一名侍卫。
阿布正欲呵斥这无礼之徒,却见那佝偻侍卫猛然挺直腰板,身形竟异常高大。
你——
动手!
高大侍卫暴喝出手,直取阿布咽喉。
其余侍卫纷纷亮出兵刃,扑向阿布亲兵。
江面骤变!
一支船队自江心岛礁后转出,箭般驶向水寨。
官军船只刚下锚靠岸,水手们离岗休整,岂料近在咫尺的江岛后竟埋伏着敌船——岛上哨兵是干什么吃的!
猝不及防间,官军战船全数被困港内。无数小艇贴上官船,矫健战士猿跃而上。
此刻官船仅有水手,战士早已随阿布登岸。
转瞬间,战船尽入敌手。
白音,你竟敢背叛我?阿布目眦欲裂,满脸震骇。
白音羞愧地垂下脑袋,“阿布你别怨我,我只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