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的红巾军奋力劈砍云梯挂钩,每当一架云梯被斩断,便有临时赶制的钩叉将 推落,攀附其上的官兵如同下饺子般纷纷坠落。
滚烫的金汁从城垛倾泻而下,被浇中的官兵皮肉绽裂,哀嚎遍野。
擂木、滚石与箭雨这守城三宝轮番上阵,将攻城的官兵打得人仰马翻。
攻城战永远如此惨烈。
官兵依仗人数优势,持续不断地冲击城防。
刘福通的部队刚进驻淮北不久,守城物资储备有限,很快便耗尽了金汁与滚石檑木。
咚咚咚——
随着沉闷的撞击声,数座攻城塔陆续抵近北城墙,厚重的跳板重重砸在城垛之上。
塔内的官兵沿着内部阶梯蜂拥而上,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红巾军点燃火把投向攻城塔,有的坠落在地,有的则引燃了木质塔身。
八座攻城塔相继燃起烈焰,却未能阻挡塔内官兵冲上城墙的步伐。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城头爆发惨烈 战。攻城塔吸引守军注意之际,云梯上的官兵也趁机攀上城头。
淮北城北墙危在旦夕。
城楼之上,身披铁甲的刘福通凝视着混乱的战局,沉声下令:大刀敖,带人把这些官兵赶下去。
遵命!
面带狰狞刀疤的大刀敖匆匆领命而下,心中却泛起异样——大帅似乎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何处有变。
无暇细想,他快步来到城墙内侧,吹响尖锐的哨声。
城墙下待命的重甲刀斧手闻声而动,沿着阶梯冲向城头。
大刀敖在阶梯口集结了五十余名精锐,挥刀高呼:弟兄们随我杀!把官狗子赶下城墙!后面的跟上!
刘福通麾下的大刀队由一千精锐组成,实力堪比傅友德的铁锤兵。他们冲上城墙后,迅速扭转了红巾军节节败退的局面,官兵纷纷被斩杀或撞下城头。
两座巨大的攻城楼在烈火中轰然倒塌,来不及逃出的数十名官兵被压死或烧死。其余攻城楼也因火势过猛而无法靠近,内部如同烤炉一般炽热。
一炷香过后,北城墙上的官兵被彻底清除,危机得以解除。脱脱坐在步辇上冷眼旁观,始终一言不发。他不发话,进攻便不能停止,无人敢违抗命令。
官军推出一排排石炮,随着的号令,机括被撞锤重重砸下,紧绷的牛皮筋猛然释放。一连串声中,力臂弹起,将石弹抛向天空。密密麻麻的石弹如蝗虫般扑向城墙和红巾军将士。
大刀敖低头躲过一块巨石,眼睁睁看着三名勇猛的部下被碾成肉泥。又一颗石弹击中城楼,木制结构瞬间碎裂,数人从楼上坠落。
大帅!大刀敖惊呼,刘福通正在那座城楼上。他话音刚落,天空中又出现遮天蔽日的石弹群,呼啸着砸向城头。
快蹲下!贴着女墙!大刀敖惊恐大喊。官军的石炮精准异常,显然有高人预先设定了射击坐标。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红巾军士兵惊慌失措,在城墙上四处奔逃。
石炮作为元廷的战略武器,技术一直由朝廷掌控。朱慕占领金陵后获得八十多具投石机,并拥有数万能工巧匠,仿制并非难事。但朱慕对此并不热衷,他认为这个时代的攻城利器已经落伍。既然沿海城市已出现西方传来的火炮,他更倾向于直接跨入火器时代。
北城墙之上。
呼啸的巨石接连坠落,红巾士卒接连倒下,整段城墙都在元军投石机的轰击范围内。
大刀敖紧贴墙垛蹲伏,胸膛剧烈起伏,焦急地搜寻着那座坍塌的城楼。
大帅可千万不能有事......
趁着投石间隙,他终于望见刘福通与关先生在亲兵护卫下,从废墟后方冲出,迅速隐蔽在女墙之下。
城下元军训练有素地调整着投石机绞盘,重新校准射击角度。
轰隆!轰隆!
又来了!
保护大帅!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新一轮石弹狠狠砸在城墙上。一段墙体轰然倒塌,将躲藏其下的士兵活埋。两枚石弹精准命中城楼基座,残存的建筑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倾覆。
刘福通背脊发凉,若方才迟疑片刻,此刻已被埋在瓦砾之下。
整段城墙在持续轰击下震颤不已。即便淮北城墙坚固,照此下去终有崩塌之日。
大帅,让末将出城摧毁那些投石机。
大刀敖攥紧刀柄 。
刘福通透过垛口观察敌阵。那些攻城器械距城约八十步,前方是严阵以待的元军阵列。
他眉头紧锁。
此举凶险万分。若不能速战速决,出击部队必将陷入重围。
末将定能成功,请大帅恩准!大刀敖目光坚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关先生凑近低语数句。刘福通神色变幻,最终沉声道:准你率部出击,若事不可为立即撤回。
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大刀敖未察觉异样,振奋道:大帅放心,末将必焚毁那些器械!还请调拨火油备用。
待石弹攻势稍歇,大刀敖立即率部撤下城墙。士卒们贴着墙根列阵,后勤官兵很快运来整筐整筐的陶制火油罐。
大刀敖振臂高呼:弟兄们,每人两罐火油,城门一开就随我冲锋!不准回头,不准停步!
遵命!千名大刀兵齐声应答,明知此去九死一生,却个个战意高昂。
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大刀敖率先冲出,身后紧跟着千名轻装战士——他们卸下铁甲,换上双层皮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敌阵。
元军弓手刚拉开弓弦,城头红巾军的箭雨已倾泻而下。弓箭手们顶着漫天石弹,前赴后继地放箭掩护冲锋的战友。
刹那间箭矢遮天蔽日。石弹轰击着城墙,碎石与残肢齐飞,但红巾军的箭雨始终未停。元军阵列在持续打击下开始溃散。
杀——!大刀敖怒吼着突入敌阵,特制大刀翻飞,身后是源源不断的红巾勇士。鲜血很快染红了大地。
此刻淮北城东门内,数千铁骑已整装待发。原来大刀敖部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是这支骑兵。这是关先生的计策,为避免影响士气,刘福通特意对大刀敖隐瞒了实情。
大刀敖在敌阵中浴血拼杀,每一步都伴着战友倒下。他始终冲锋在前,四尺大刀每次挥舞都带起血雨腥风。元军虽无此等勇武,却以人海战术顽强抵抗。
不知厮杀多久,大刀敖终于突破重围。眼前豁然开朗,成排投石机近在咫尺。他奋力砸碎随身携带的四罐火油,掏出火折子点燃。
的一声,两架投石机瞬间陷入火海。
大刀敖身形如电,猛地冲向投石机旁的技术兵与力士,刀锋一扬,燃烧的木条凌空飞向左侧投石机。
轰隆!
又一架投石机陷入火海。
此刻大刀敖才察觉全身剧痛,皮甲布满刀枪裂痕,鲜血不断渗出。
顾不得包扎,他回头望去——兄弟们仍在官兵重围中血战,人数已从出城时的一千锐减至不足六百。
淦!
怒火在胸腔炸裂。
老子的手足啊!
他转身再度杀入战阵。
弟兄们,俺来也!
杀——!
这嘶吼声暴烈如癫狂的独狼扑食。
听到主将吼声,大刀兵们士气陡增。溃散的士兵重新聚成细流,冲破官兵筑起的堤坝。
大刀敖回首清点,幸存者已不足四百。强忍悲痛喝道:散开! !
杀声骤起,竟从前方传来!
烟尘中官兵铁骑突袭而至,马刀翻飞间血雨纷扬。
恁娘!
大刀敖眼中凶光暴闪:来十个弟兄!话音未落,已有十余人紧随其后冲向敌骑。
砰!
他侧身撞翻骑兵,刀锋瞬间贯穿 者胸膛。这十几人宛如疯虎,在骑兵阵中撕开血路。
官兵骑兵却绕过他们,直扑那些冲向投石机的红巾军。
一名红巾军右臂被斩,火油罐坠地。他猛然扑向油罐,翻滚间用嘴咬住火折子,左手高举另一罐火油。
噗!
官兵故意留他性命,像猫戏老鼠般冷眼旁观。断臂士兵齿间火星明灭,独臂擎起新的火油罐。
他仅存的左臂被一名路过的官兵随手斩断,高举的火油罐坠落,正中自己的头颅,罐身碎裂,火油倾泻而下淋遍全身。
官兵骑兵队伍中爆发出阵阵哄笑。
那名红巾军士兵却咧开嘴笑了,咬着火折子发出的闷笑,边笑边发足狂奔向投石机阵地。
投石机旁负责击发的力士见状,抡起铁锤冲上前去。待靠近时,却惊恐地发现这个红巾军士兵正将燃烧的火折子一点点吞入口中——他的上唇早已浸满黏稠的火油。
我的亲娘啊!
力士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要逃离这个疯子,但距离实在太近了。
轰然一声!
火折子的火星终于触碰到士兵唇上的火油。
烈焰瞬间吞噬了他的身躯。他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失去双臂的身躯仿佛生出无形之翼,在灼烧的剧痛与肾上腺素的 下,竟跃起惊人的高度。
他撞倒力士,翻滚着钻进投石机底部。很快,投石机与力士都化作熊熊火炬。
笑声戛然而止!
元军骑兵陷入死寂,望向剩余红巾军的眼神复杂起来——震惊、杀意,还夹杂着一丝敬意......
不知是谁嘶吼一声。
沉寂的元军铁骑再度沸腾,呐喊着冲向红巾军残部。
轰!轰!
接连两个火人点燃了新的投石机。
但终究只是摧毁了五架。
大刀敖踉跄着与最后两名弟兄背靠背站立,四周是不断盘旋的敌军骑兵。
投降,留全尸!蒙古将领操着生硬的汉话喝道。
做 梦!
大刀敖啐出血沫,眼中迸发出垂死猛兽般的怨毒。弟兄们死绝了,任务也败了,老子还活个什么劲!
嗷——!
凄厉的嚎叫声中,他扑向敌群。
城垛后方,关先生与刘福通透过箭孔凝视着五架燃烧的投石机。
时机到了,大帅。关先生低语。
刘福通紧咬牙关微微颔首:传令,骑兵出击!他眼角泛起湿意,又硬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