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钟的轰鸣震落檐角冰棱,秦洛踉跄着跌入铺满星辉的穹殿。琉璃地砖下封印着无数月相,从新月至残钩循环往复。他抬头望见十二幅浮空织锦,每幅都绣着自己持不同器物——执剑者斩落龙首,捧沙者跪吻大地,最末那幅却只剩被绞碎的丝线。欢迎见证宿命的胃囊。
清冷女声自头顶传来,莉亚赤足踏着星轨走下虚空。她腰间银铃缀满霜花,鸦羽大氅在无风处自动翻卷,露出内衬里密密麻麻的咒文。那些字符正随着秦洛的心跳明灭,犹如万千萤火虫蛰伏在夜色中。秦洛按住胸膛,黄金心脏的搏动与穹顶某处传来鼓点共振:你颈间缠的可是往生绫?
他盯着莉亚脖颈处半透明的绸带——那本该是葬仪中裹尸用的圣物,此刻却缠绕着青紫色血管。莉亚指尖抚过绸带,带起一串幽蓝磷火:这是你用三千星辰换来的枷锁。她足尖轻点,地面月相突然加速流转,当第七次血月吞尽辰星,你亲手种下的因果树就该结果了。穹顶骤然降下绯红雪片,每片雪花都映着秦洛不同死状。有的被龙爪撕碎,有的溺毙于星海,最近那幅画面里他正将匕首刺入自己咽喉。秦洛挥袖扫开雪幕,却发现掌心沾着的竟是温热血珠。
小心!
银甲铿锵声破空而至,曾在维度废墟现身的女子策马撞碎雪幕。她座下天马四蹄燃着苍焰,怀中婴儿已长成垂髫童子,那孩子腕间银铃与莉亚的竟是一对。莉亚突然发出凄厉尖啸,绸带崩裂成万千丝刃。秦洛看到每根丝刃末端都缀着水晶颅骨,那些颅骨的眼窝里跃动着熟悉金焰——与黄金心脏的光芒如出一辙。斩断命线!银甲女子抛来一柄骨剑,剑身刻满逆写的上古箴言。秦洛反手格挡,丝刃与骨剑相撞迸发出日珥般的火光。绯雪在高温中蒸腾成血雾,雾中浮现出巍峨城郭的虚影——那正是倒悬在时间之外的永寂王都。童子突然挣脱怀抱,赤足踏着血雾奔跑。他每步都在虚空绽开莲花状波纹,十二幅织锦应声碎裂。莉亚的绸带如巨蟒绞住童子脚踝,却被他腕间银铃震成齑粉:父亲,该醒来了!穹殿开始倾覆,秦洛看到地砖下的月相接连爆裂。银甲女子的铠甲剥落,露出布满星芒刺青的脊背;莉亚的大氅化作灰烬,心口处镶嵌的黄金碎片正与秦洛的心脏共鸣。无数记忆残片顺着共鸣涌入:他看到自己立于云巅熔炼星骸为剑
看到莉亚在祭坛剜出心脏注入金砂
看到银甲女子抱着婴儿沉入归墟之眼
最后是童子加冕的画面——十二巫祝捧着星骸王冠跪拜,而那王冠内侧刻着秦洛的真名。原来轮回才是真正的囚笼。秦洛握碎骨剑,任凭碎片割裂手掌。血液渗入地砖裂缝,唤醒地底沉睡的龙吟。莉亚心口的黄金碎片突然离体飞旋,与秦洛的心脏构建出光的桥梁。银甲女子在强光中化为青铜塑像,童子则伸手接住坠落的王冠。当指尖触及冠冕的刹那,他的血肉如陶器般剥落,露出内里璀璨的星骸骨架。时辰到了。星骸童子将王冠按入胸腔,穹殿四壁应声浮现出十万青铜棺椁。每具棺盖都刻着秦洛的容貌,棺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叩击声。秦洛的黄金心脏破体而出,在王冠上方凝结成赤金星钻。莉亚的残躯化作金沙流向王座,在座背上勾勒出预言最终章——被斩首的巨龙盘旋在王冠之上,而执剑者的背影分明是正在消散的他自己。当星钻完全嵌入王冠,十万棺椁同时开启。秦洛看见无数个自己走出棺木,他们带着不同岁月的伤痕,却异口同声地咏唱起创世挽歌。青铜穹顶在歌声中坍塌,露出外面流淌着银河的夜空,而那轮血月已吞尽第六颗辰星。血月将坠时,十万青铜棺椁中走出的秦洛们突然静止。他们仰起的脖颈浮现银色咒印,瞳孔里旋转的星图逐渐拼合成完整的天轨。穹顶坠落的银河开始倒灌,裹挟着辰星碎屑在众人头顶凝成九重冠冕的虚影。星骸童子悬浮在王冠下方,他胸口的星钻正将冠冕虚影烙进现实。那些青铜棺椁突然齐齐转向东方,棺内升起的不是尸气,而是裹着金箔的古老乐谱。秦洛感觉胸腔空荡处传来编钟鸣响,他破碎的黄金心脏化为粉尘,在虚空中勾勒出箜篌的轮廓。当第一根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时,沉睡在琉璃地砖下的月相残片纷纷苏醒,化作银甲鲛人跃出地面。
莉亚所化的金沙突然聚成人形,她赤脚踏着音阶走向王座,每步都震落发间凝结的霜晶:听,这是创世前的安魂曲。 她唇间飘出的旋律竟与箜篌共鸣,银甲鲛人们突然开始蜕皮——褪下的鳞甲在半空拼成星盘,血肉则融为朱砂,在王座后方书写起比山峦更沉重的史诗。秦洛看见某个鲛人额间的玉坠格外眼熟,那分明是三百年前他投入归墟的定魂珏。记忆如潮水冲破闸门: 那年隆冬,初代星骸王的战车碾碎天河冰层,他奉命在归墟之眼布下九千盏锁魂灯。彼时莉亚还不是巫祝,只是个捧着灯油颤抖的哑女。
原来你吞了灯芯。秦洛突然开口,喉间溢出的竟是初代星骸王的古语。 莉亚的歌声戛然而止,她转头时下颌裂开细缝,金砂从体内倾泻而出——那具美丽的皮囊下,分明是九百盏锁魂灯拼凑的骨架。星骸童子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恸哭,王冠虚影应声碎裂。十万秦洛齐齐举起右手,掌心浮现的却不是兵器,而是形态各异的乐器:骨笛雕着逆鳞纹、陶埙嵌着陨星核、青铜编钟表面游动着活过来的铭文。终焉圣咏。银甲女子化作的青铜像突然开口,裂纹从她唇角蔓延至全身,当所有被吞噬的辰星在曲谱中归位......未说完的话语被淹没在乐声洪流里。秦洛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玉化,指尖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掺着金粉的松烟墨。他无师自通地抚上虚空箜篌,拨出的音律竟在空中凝成实体——那是用月光锻造的箭矢,箭簇上刻着所有棺椁秦洛的姓名。
莉亚的灯骨身躯开始崩解,每盏锁魂灯里都飘出青白色火苗。它们如溯游的鱼群涌向倒悬王冠,在星钻周围编织出羽毛状的光晕。当第九万九千朵火苗归位时,整个穹殿突然失去了颜色。
秦洛在绝对的寂静中听见水滴声。
一滴,两滴,三滴——
他低头看见自己玉化的胸口渗出银浆,那些液体在地面汇成镜湖。湖中倒影却不是此刻场景:白发老者站在枯死的因果树下,正将写满谶语的绢帛埋进树根。
时候到了。 星骸童子的声音同时从过去与未来传来。秦洛惊觉对方的身影正在虚化,取而代之的是初代星骸王的青铜面具从虚空浮现。王冠彻底凝实的刹那,十万秦洛的乐器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穹顶拼出覆盖整片天幕的洛书图谱。莉亚的最后一盏锁魂灯飘到秦洛面前,灯芯爆裂的瞬间,他看清了三百年前的真实画面: 不是星骸王选中了他,而是他亲手将王冠扣在垂死的初代额间。那顶冠冕内侧用血写着弑神者永囚轮回。乐声在此刻攀至巅峰。所有青铜棺椁的盖子轰然闭合,十万秦洛如麦穗倒伏般跪下。他们的身躯化为金沙,顺着地砖缝隙流向镜湖,在湖心聚成通天神树。秦洛的玉质身躯出现裂纹,他抱着箜篌踏上树梢。树冠刺破穹顶时,他看见了真正的星空——那里没有日月,唯有十二具神尸被锁链缠绕,组成永恒转动的命轮。星骸童子的残影突然出现在身侧,他的骨骼开始生长血肉:父亲,该归还盗取的神火了。
当童子的手掌穿透秦洛胸腔时,没有痛楚,只有浩瀚的星图从伤口喷涌。那些星辰沿着神树脉络奔流,最终在树顶结出一枚翡翠色的茧,血月终于吞下第七颗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