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坤泽沉默了。这沉默并非词穷,而是在思考要如何维持自己的伪装的同时说服周辰。
“我明白了……”傅坤泽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船长,你的视野比我预想的要广阔得多。确实,用旧世界的尺子,来衡量一个拥有超凡规则的新世界,是一种傲慢的局限。”
“但对你的部分话,我并不是很认同。人们是需要引导,只有正确的引导才能让人们走上正确的未来。”傅坤泽在尽量维持自己伪装的人设
“这个人或许不该是船长你,你出手会导致这里变成个人意志的延伸物。但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并不会这样。”
“继续”周辰示意傅坤泽接着说下去
“你提到,这个社会内部会演化出什么,本身就是最核心的观察内容。不能强行干预,用个人意志去规定对错,塑造秩序……”傅坤泽重复着周辰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在椅背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梳理思绪,“那么,我想请问,在你构想的这个‘自然演化’中,像我这样的人,像我即将采取的行动,是否也可以视为这演化的一部分?”
周辰微微一怔,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傅坤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傅坤泽,一个被你任命、拥有一定权限和行动力的个体,基于我自身的认知、性格和判断,决定在这艘船上推行一种相对严厉的作风,打击像赵干那样的行为,约束可能引发更大混乱的苗头,同时全力追查那个威胁所有人安全的内鬼——我的这些选择和行为,难道不正是这个‘社会实验’中,自然产生的一种变量,一种应对内部压力的‘免疫反应’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周辰的反应,见她没有立刻反驳,便继续深入:“如果按照纯粹的自然演化,狼群会驱逐甚至杀死危害群体的成员,蚁群会清理掉生病或带来危险的个体。这是一种基于群体生存本能的自发秩序。现在,我站出来,想要扮演类似的角色,这难道不是人性在社会层面的一种‘自然’延伸?只不过,我借助了你赋予的‘权限’这把工具,但驱动我行动的,依然是我个人的意志和选择,是这个环境催生出的产物。”
“你希望观察的是不加引导的人性走向。但如果因为你的‘不干预’原则,而刻意压制了像我这样 自然产生的、试图建立某种秩序的个体努力,那是否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干预’?你在人为地剔除社会演化中必然会出现的‘清理’和‘规制’倾向,这难道不是让实验偏离了真正的‘自然’轨道吗?”
傅坤泽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周辰理念的某个关节点上。他没有否定她的实验,而是巧妙地将自己和她所厌恶的“旧世界管理者”区分开来,将自己定位为实验场内部自然诞生的一个“活性因子”。
他最后总结道,目光坦诚地看着周辰:“船长,我理解并尊重你作为观察者和守护者的角色。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处理我认为的威胁和混乱,这个过程本身,以及它所引发的其他玩家的反应——无论是顺从、反抗、模仿还是其他——不也正是你最想观察的‘人性在超凡温床上的演化’的一部分吗?”
傅坤泽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平静地等待着。他没有要求周辰放弃她的理念,而是请求她将他的“干预”也纳入她理念的框架内予以接纳。
周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纤细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无意识地摩挲着。傅坤泽的话像一股湍急的溪流,冲撞着她原本清晰却可能过于简单的理想图景。
她一直强调不干预,观察自然演化,但傅坤泽指出了一个关键点:如果演化本身产生了“干预”的力量,那么压制这种力量,是否才是真正的干预?
她想起父亲曾说过,绝对的自由主义本身可能就是一种专制,因为它不允许社会产生自我约束的机制。傅坤泽将自己比喻成自然产生的“免疫反应”,这个比喻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是啊,生命体在演化中自然会发展出免疫系统,社会为什么就不会呢?
过了足足两三分钟,周辰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多了几分审慎和思索。她看着傅坤泽,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被她临时任命的稽查员。
“傅坤泽,你的话有些地方,让我需要重新思考。”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依然坚持,不应该由我,去为这艘船设定一个固定的‘正确’未来。但是……你说得对,如果这艘船自身孕育出了试图建立秩序的力量,那么压制它,确实违背了我‘观察自然演化’的初衷。”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你可以继续以你的方式行事。你可以去打击你认为的不良行为,可以用你的手段去维持你心目中的秩序。我会将你的行动,以及其他人对你行动的反应,都纳入观察的范围。”
“至于,你的身份和特权……”周辰说到关键点,身份和特权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身份和特权制定秩序也就无从谈起。
“在找到那个内鬼之前依然保留”不知是出于傅坤泽那经过的魅力与说服力,还是出于对于对做出占卜的陈医生的信任,又或者是不同于其它几个年长之人的说教式交流。
不管她怎么想,周辰最后还是在事实意义上,同意了改变。一个想要改变并拥有部分船长权限的人,在这艘船上没有周辰的干预,与她本人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毕竟这船上只有船长,并不存在其他实质上的管理者。
傅坤泽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转身,对着仍站在舷窗前的周辰。
“感谢您的信任,船长。”他的声音清晰而诚恳,“我会让您看到,您所期待的‘演化’中,秩序与责任应有的分量。”
周辰背对着他,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那姿态依旧带着超然,但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
良久傅坤泽才将自己刚刚在船长室见闻全部告诉给雪乃。
[她并非愚昧,而是选择性的清醒。她将‘不干预’奉为圭臬,并非源于智慧的超脱,而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怯懦与傲慢。]
[她怯懦,故而不敢背负抉择的重量,宁愿躲藏在‘观察者’的身份之后,眼睁睁看着毒蔓滋生,却以‘尊重演化’为名,洗净双手。她傲慢,故而坚信自己的实验高于个体的苦难,将整船人的命运视为她哲学思辨的温床,如同孩童以放大镜灼烧蚁群,只为了观察它们如何挣扎。]
[她向往着伊卡洛斯冲向太阳的壮烈,自身却牢牢系着其父代达洛斯那根名为‘庇护’的安全绳。她既渴望见证极端的人性绽放,又恐惧真正失控的后果。于是,她创造了一个畸形的生态——一个剥夺了生存压力,却纵容所有欲望的温室。在这里,善良因无所畏惧而显得廉价,恶意因无需代价而愈发张狂。]
[她是一位不敢坐上审判席,却擅自定义了自然的法官。一位不敢执笔立法,却期望律法从混沌中自行诞生的立法者。她的理想国,建立在流沙之上,其根基正是她自身不愿承认的、对终极责任的逃避。她是一位……沉醉于自我献祭悲情中,却拉上了所有乘客一同殉道的,稚嫩而危险的伪神。]
对此雪乃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与评价,傅坤泽倒是没那么多看法或者其实他觉得这样还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