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发布会现场,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名年轻记者提出的问题,像一颗无声的子弹,精准地击碎了李卫国脸上那层用傲慢与自信精心涂抹的釉彩。
“金杉超级汉卡?”
李卫国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试图在记忆中搜索关于这家南方小公司的信息,却只找到一些无足轻重的市场报告。
性能是我们的两倍?
价格是我们的……一半?
这怎么可能!
台下的记者们瞬间骚动起来,无数相机镜头与录音笔,像饥饿的触手一样,齐刷刷地对准了台上那个脸色开始变得僵硬的男人。
“这位朋友,我想你可能是被一些不实消息误导了。”
李卫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维持住场面。
“据我所知,金杉只是一家在鹏城做盗版软件的小作坊。”
“这种为了博眼球而散布的虚假宣传,在南方很常见,不值一提。”
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个记者已经站了起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报纸。
是《鹏城商报》的头版。
巨大的黑色标题,隔着十几米远,都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李卫国的脸上。
《技术革命!金杉超级汉卡重新定义中文处理!》
李卫国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
与京城的冰冷僵硬截然相反,鹏城的金杉公司,正沉浸在一种滚烫的狂喜之中。
“陈总!广办的订单!三百套!”
“陈总!上海第一百货!他们要一千套!派人带着现金过来了!”
“电话!陈总,电话要被打爆了!”
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像一场永不停歇的交响乐。
每一声铃响,都代表着雪片般飞来的订单。
陈景明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的中华烟,激动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接!所有电话都接!”
“告诉他们,一个月内发货!定金先打一半!”
他冲进硬件组,一把搂住正在埋头画着优化版图纸的刘工。
“老刘!好样的!”
他又冲进软件组,拍着阿强的肩膀。
“阿强!你们也是头功!”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互相拥抱,欢呼。
压抑了太久的疲惫与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最纯粹的喜悦。
只有张汉玉,没有参与到狂欢之中。
他独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眉头却微微皱着。
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太猛烈。
就像一场夏日的暴雨,虽然酣畅淋漓,却也预示着某种更汹涌的暗流。
果然,暴雨之后的雷霆,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一份措辞严厉的报纸文章,出现在全国多家主流媒体的版面上。
文章的作者,正是四通公司的总经理,李卫国。
他公开质疑金杉的技术来源,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金杉使用了不正当的商业手段,甚至影射他们是“偷窃国外技术的买办公司”,是“穿着西装的蛀虫”。
舆论瞬间转向。
但比舆论攻击更阴险,更致命的招数,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第三天下午,陈景明接到了一个来自香港的电话。
是那个一直为他供货的电子垃圾场老板打来的。
电话那头,老板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老板,对不住了。”
“我们的货仓,被工商查封了。”
“说要整顿市场,所有来路不明的电子废料,全部不准交易。”
陈景明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釜底抽薪。
这一招,太狠了。
没有了GAL芯片,金杉超级汉卡就是一张废纸。
刚刚还像火山一样喷发的办公室,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热量,变成了冰冷的坟场。
刘工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阿强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景明冲进自己的办公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很快,整间屋子都变得烟雾缭绕。
他急得满嘴都是燎泡,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就在所有人都被绝望淹没的时候,张汉玉推门走了进来。
他关上门,走到陈景明面前,把窗户推开一道缝,让刺鼻的烟味散去一些。
“陈总。”
“我们的敌人不是四通。”
陈景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那是什么?是没有芯片!我们没有芯片了!”
“我们的敌人,也不是缺芯片。”
张汉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我们自己。”
“我们不能,也永远不该,依赖那堆洋垃圾。”
陈景明愣住了,他完全跟不上张汉玉的思路。
张汉玉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提出了一个让陈景明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方案。
“我们开源。”
“什么?”
陈景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源?你疯了?这是我们拿命换来的技术!你要白白送给别人?”
“不是白送。”
张汉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镇定。
“我们把蛋糕做大。”
“你想想,现在全中国,只有我们一家需要GAL芯片。所以李卫国能轻易地让香港那边卡住我们的脖子。”
“可如果,全中国有几十家,几百家工厂,都急着需要这种芯片呢?”
陈景明被问住了,他顺着张汉玉的思路想下去,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张汉玉继续说道。
“我们把超级汉卡的pcb电路图,还有非核心部分的驱动程序,全部公开!”
“让全国所有的小电子厂,都能模仿我们的设计,都能造出汉卡的硬件。”
“但,”
张汉玉加重了语气。
“最核心的,那个决定了汉卡性能上限的GAL芯片逻辑算法,我们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他们可以造出汉卡的‘壳’,但想要让汉卡拥有‘灵魂’,实现最强的性能,就必须从我们这里,购买已经烧录好我们程序的GAL芯片。”
陈景明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人,感觉自己像个第一次见到火的原始人。
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
这是在制定规则。
“我们从一个卖卡的,变成一个卖芯片,卖解决方案的公司。”
“四通骂我们是技术的小偷?好,我们现在就把技术分享出去,我们变成技术的‘布道者’!”
“他们想用舆论杀死我们?我们偏要把所有同行都拉到我们的战车上!”
“当几百家工厂的采购需求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就形成了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洪流。你香港的那个供应商,就有了足够和上游谈判的筹码,别说一个李卫国,就是天王老子也封锁不了我们!”
张汉玉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飞快地画出一个产业生态的雏形。
金杉,就在这个生态的最顶端。
它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硬件厂商。
它将成为整个行业的标准定义者。
陈景明看着白板上的图,看着那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
一股巨大的狂喜,混杂着敬畏,从他的心底升起,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与恐惧。
他猛地一拍大腿。
“干了!”
……
几天后,当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对金杉“开放共赢”、“推动行业进步”的赞誉时,京城某间豪华酒店的套房里,李卫国狠狠地将一个青花瓷茶杯摔在了地上。
“一群蠢货!”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下属咆哮。
“我让你们去搞臭他!不是让你们去给他抬轿子!”
舆论战,输得一败涂地。
市场封锁,也因为金杉这手自残式的破局,变得毫无意义。
李卫国挂断电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常规的商业手段,已经弄不死那家南方的公司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华的街景,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
既然在市场上搞不死他。
那就从他的人下手。
他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一个人。”
“金杉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一个叫张汉玉的年轻人。”
“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给我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