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想清楚没有?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回忆?”
审讯室里,何大清被反绑在窗台上,身子半弯着,站不得、蹲不下,像一只被钉住的虾。
他眼窝深陷,青黑一片,浑身被打得酸痛难忍,嘴角不断渗出血丝,狼狈不堪。
“老实交代!你在抗战期间当汉奸的罪行!”
另一名公安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长官,我就是个厨子,只会烧菜……我不是汉奸!”何大清艰难开口,话未说完,又咳出一口血,“我还救过人!在鬼子刀口下救过人!”
“就你?还救人?我呸!”
旁边那人冷笑一声,却被同伴抬手拦住。
“说说,怎么救的?”
何大清见对方似乎愿意听,心头一热,连忙道:“那年几个鬼子喝醉了,从街上抢了个女人进店里,要糟蹋她。那女人死活不从,领头的少佐拔刀就要砍人……是我劝住了他,那女人才活了下来。”
“记下来。”
执笔的公安低声对同伴说。
“记?领导不是让记汉奸罪证吗?”另一人一愣。
“这不就是罪证?他亲口承认和鬼子军官有来往,关系密切!”
“他是文盲,等会儿记完让他按个手印就行。”
两人低声耳语几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声音极轻,刻意不让何大清听见。
“还有吗?”
“还有一次,一个鬼子商人吃剩了点饭菜,一个小乞丐冲进来想讨点吃的,结果被鬼子打得半死……也是我拦下来的。”
这一次,审讯本上又添一笔:“与鬼子商人关系密切。”
何大清一边说,两人一边记。
他满心以为自己在洗清嫌疑,殊不知纸上的“罪证”越积越多。
“还有没有了?”
“没了……我确实救了不少人,求政府明查啊!”
“行,过来按手印。”
两人递上印泥和审讯记录。何大清伸手接过,目光扫过纸面,顿时脸色大变——
“卧槽!这写的什么?怎么全是‘与鬼子关系密切’?我救人的事一句没写!你们……你们这是栽赃!”
他虽没上过学,但绝非文盲。
谭家菜的菜谱都看得懂的人,岂会不识字?
“你识字?!”两名公安脸色骤变,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吼道,“你识字为什么要对组织隐瞒,还不是做贼心虚!”
“老子没隐瞒!”何大清也急了,“政审干事问我上没上过学,我就说没上过,但认得几个字,没学历!是他记成文盲的!你们凭什么倒打一耙!”
“一个给鬼子做事的臭汉奸,还敢嘴硬?”
“再问你一遍——按不按手印!”两人彻底不装了。
“按你妈!!!”何大清怒道。
这按下去,还能有活路?
“狗汉奸,给他上点狠的!”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戾气顿生,抽出皮带就要动手。
领导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否则前途尽毁。
何大清心头一沉,却咬紧牙关,打定主意死扛到底。
他知道,一旦松口,不单自己性命难保,更会祸及子女。
女儿何雨水正要中考,将来还要考大学,政审不过,这一辈子就毁了。
就算侥幸录取,背个“汉奸之女”的名,她在学校怎么抬头做人?
儿子也要成家,介绍信上若写着“父系汉奸”,哪个姑娘敢嫁?
那么好的姑娘,还是国家干部,怎么可能嫁给汉奸的儿子?
更可怕的是,他清楚得很——这种案子,一旦定性,自己很可能被枪毙。
对方绝不会留他活口,等他日后翻案。
真要翻了案,牵连的肯定不止一两个人。
他拼命回想: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早年在四九城,他确曾与几位寡妇来往,但都是半推半就,你情我愿,还接济过人家,谈不上欺压。后来也都各自安顿,再无瓜葛。
到了保定,他夹着尾巴做人,只管烧菜,从不掺和是非。
按理说,不该惹上这种祸事……
可如今,人赃未“证”,却要坐实汉奸之罪。
他太清楚旧社会那套手段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刚和儿女团聚,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儿子已成年,能撑门立户,只是见不到他成家生子,终究是遗憾。
可女儿还小啊……
“我的雨水唉……我的小雨水……”
他心中反复呢喃,眼眶发酸。
这几天,女儿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爸,你当年为什么要抛下我?”
“爸,我可想你了,想得天天哭,眼睛哭的跟桃子一样。”
“爸,你别走了,以后我好好孝顺你。”
“爸,我要考大学,跟嫂子一样,当国家干部,让你当干部的爹。”
“爸……”
每一句都像刀扎在心上。
“爸爸对不住你们……”
他闭上眼,泪水滑落,再睁开时,目光已如铁石。
——他不再抱任何幻想。
宁可被打死,也不能签字认罪。
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子女背一辈子的黑锅。
已经心存死志,他挺了挺脊梁,但被拷在窗上,完全直不起来。
“何大清,你可想清楚了,是我们给你松松皮,再“帮”你按手印,还是你现在主动一点,少些皮肉之苦,你掂量掂量。”
其中一名公安再度威胁道,他也彻底不装了。
“还有,你如果主动承认,我们可以帮你求求情,就说你诚心悔过,从轻处罚。”
另一个公安停顿片刻,语气变得和善了一些:“你要知道,即便犯了汉奸罪,53年之后,很少被判死刑了,多数就是劳动改造,除非犯了极大的民愤。”
“而从你讲述听下来,你最多就是跟侵华小鬼子交朋友,关系好,会不会被判定是汉奸,也不一定。”
这名公安盯着何大清,循循善诱。
领导交给他的任务,就是要拿到他的罪证即可。
只要何大清认下来,给他按上一个汉奸的罪名就算完成了。
不是真的要弄死他。
如果要弄死他,还要从中院审判、高院复核、最高法院核准,链条太长,变数太多。
而只要弄臭他,这边只要经过中院审判,高院复核就行,可控因素就小得多。
何大清当然不信他的鬼话。
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
“你这是诬陷,你这是旧警察做派,现在是新国家新社会。”何大清大喊道。
他希望借高声呼喊引来别人的注意。
但令他失望了,完全没有。
“你既然冥顽不灵,那就……”
两人话没说完,审讯室直接被人一脚踢开。
“不知道我们在审……汪所长。”
两人当即起身迎接。
汪洋走了进来,看了看何大清。
到底什么情况,这就是老头子让他死保的人?
还用了死保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