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捧融在夜色里的墨,悄无声息地从地面的影子里钻出来,周身裹挟着淡淡的、属于阴域的凉雾。
昏黄的灯光斜斜切过她的衣角,将她的轮廓衬得愈发飘忽。
她微微歪头,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线,幽幽地缠过来:“这纸上是写的什么?”
听到白頔的声音,苏屿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
唯有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触感。
可那点温度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寒意驱散,顺着指尖一路凉到了心口。
他的脖颈像是生了锈的合页,每转动一分都带着滞涩的僵硬。
直到目光撞进白頔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眉峰平直,眼底无波,连唇线都绷得笔直,看不出半分情绪。
片刻的僵持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或是彻底认了命。
于是缓缓将头转了回去,肩膀微微垮下来,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的心底翻涌着无数疑问。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跟着自己多久了?她是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片沉寂,连半句质问都问不出口。
白頔见他半天没应声,只当是夜太静,他没听清,便又问了一遍。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那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抑扬。
可落在苏屿岚耳中,却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藏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他太清楚这种平静了,那是极致生气时才会有的克制。
像是用尽全力按住即将炸开的炸药桶,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掠过檐角,带着几分萧瑟。
苏屿岚的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指尖将那张纸攥得更紧。
纸页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这才让他找回了些许说话的力气。
“……对不起。”
三个字说得又轻又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
白頔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茫然,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泛起浅浅的困惑。
她在心里嘀咕:你干啥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道歉了?这家伙该不会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比如偷偷拿了我的东西?
我有什么东西他能看上的?
……她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出个头绪。
“我们出去说,别打扰黄冤……”苏屿岚的声音依旧低沉。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熟睡的黄冤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顾虑。
随后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影子,示意她进去。
白頔更疑惑了,为什么非要进影子里?这里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还是怕惊醒黄冤?她心中十分疑惑。
可看着苏屿岚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多问。
反正按他说的做也不会吃亏,左右她藏身影子里也习惯了。
念头落下,她的身形便如潮水般退入苏屿岚的影子里。
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凉意,但也转瞬即逝。
苏屿岚回头又看了眼黄冤,确认她没有被惊动,才将手中那张写满字迹的纸狠狠揉成一团。
随后迅速揣进外套口袋,像是藏起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放轻了脚步,鞋底蹭着地面,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夜色浓稠,月光被云层遮住,只余下几盏路灯在远处投下昏黄的光晕。
苏屿岚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目标明确得惊人。
既没有绕路,也没有停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街景渐渐熟悉起来。
影子里的白頔心里一动——这地方,好像是苏屿岚的家?
她努力回想,脑海里似乎有模糊的碎片闪过:
一盏暖黄的台灯,木质的茶几,还有空气中淡淡的墨香……
好像确实来过一次,可那一段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抓不真切。
她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的气息熟悉,那是属于苏屿岚的味道。
其余的细节,无论怎么想,都只剩一片朦胧。
奇了怪了,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正思忖间,苏屿岚已经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很轻。
他走进去,径直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白頔从影子里钻出来,抬手轻轻一带,身后的门便“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她走到苏屿岚正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指尖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屿岚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纸团。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找人杀了青。”
“青?”白頔重复了一遍这个单字。
这名字听着莫名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而且,单个字的名字确实少见,更显得这人身份不一般。
她抬眼看向苏屿岚:“然后呢?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苏屿岚迎上她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像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你没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白頔反问道,眼底的困惑更甚。
她的记忆虽然不算特别好,但近期发生的事还不至于忘得这么快。
苏屿岚说的话,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屿岚又陷入了沉默,客厅里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他垂着眼,似乎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鼓起勇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郑重:
“我跟你说个事,你要不要听?”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事很严重,听了之后,你可能会像黄冤那样,被无休止地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