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大礼堂里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一片。
木头椅子坐得满满当当,空气里混着汗味儿和旧木头的味儿,嗡嗡的说话声就没停过。
毕业分配大会即将开始。
旁边的同学揣着《毕业分配意向摸底表》,紧张得手心冒汗。“卫家,你说我填‘服从组织分配’,会不会真给我分到大西北去啊?”
林卫家安慰道:“放宽心,咱们是技术人才,国家需要的地方多着呢。”
前排,周伟民正跟几个京城本地的同学吹牛:“我爸说了,最好能进一机部下属的厂子,福利好,离家也近。”
一个同学羡慕地说:“你家有门路,我们可就听天由命了。”
另一个则看向林卫家:“要说稳,还得是卫家,年年拿奖学金,学校肯定给他留最好的单位。”
这些议论,让林卫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别人的康庄大道,却不是他想要的归途。
手里捏着张刚发的表,纸有点糙,上头的油墨味儿还有点冲鼻子。
表格很简单,主要是填写个人基本情况和分配意愿。
上辈子,自己就是在这张纸上写了“服从组织分配”六个字。
然后就被分到了北京的国营大厂,当了个技术员,吃上了商品粮。
但今天,他的笔尖悬在“第一志愿”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讲台上的喇叭“滋啦”响了两声,负责分配的老师开始讲话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套话。
“同学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要扎根基层,当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这些话,上辈子听得热血沸腾,觉得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
但现在,他听到的是字面之下的潜台词:资源的极度不均,城乡的巨大鸿沟,以及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
眼光在礼堂里扫了一圈,瞅见了前排的周伟民,那小子正紧张地搓着手。
还瞅见另外几个家里有点门路的同学,他们脸上虽然也装着紧张,可那眼神里的底气,那份笃定,是藏不住的。他们大概早就晓得自己要去哪儿了。
“卫家,你填哪儿?”旁边的同学凑过来,拿胳膊肘碰了碰。
林卫家不动声色地用手遮住了表格,笑了笑:“还没想好,再看看。”
心思又回到了这张表上。
留在城里,进入国营厂。
这确实是条好出路,是这个年头多少人打破头都想抢的铁饭碗。有城市户口,每个月有定量的粮票、布票,有固定的工资。
但坏处呢?或者说对他这个带着前世记忆和惊天秘密的重生者而言,弊端是什么?
他将被束缚在工厂的规章制度里,行动受限。
最要紧的是离家太远了。
隔着几十公里,他如何将空间产出的粮食合理地送到亲人手中?
送一回两回,还能找个“出差带回来的特产”之类的由头,可那年头谁家不缺粮食?老这么送,谁不怀疑?
万一让人盯上了,那可是要命的事,不光是自己倒霉,还会连累一大家子。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接下来几年,厂里一样缺吃少穿,工人也得勒紧裤腰带,饿得人浮肿的也不是没有。
留在那里,凭借他的工资和定量,只能勉强自保,想拉扯一大家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么回家乡,去县供销社?
这话要是说出去,保准人人都觉得是傻了。
放着首都的技术员不当,跑回小县城当个采购员,这不是倒退是啥?家里爹妈知道了,估计也得骂。
可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这才是唯一对的路。
这个身份,简直就是个天造地设的幌子!
当了采购员,就能名正言顺地往外跑,成天跟各种农产品、土特产打交道。
自个儿空间里产出的那些粮食、蔬菜、甚至以后养的鸡鸭,混在采买回来的东西里头拿出来,谁能看出来?这不就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再说,县里离家就十几里地,回去一趟方便得很。家里啥情况,自己随时都能知道。
物资以“单位发福利”、“采购剩余”等名义,直接带回去,改善家人的生活条件和体质。爷爷、父母、兄嫂、弟妹等等他都能照顾到。
县城虽小,可人情关系多。供销社更是管着全县吃穿用度的关键地方。
在这里扎下根,比在北京当个不起眼的螺丝钉,用处大得多。
利弊清晰,答案很明显。
不再犹豫,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第一志愿’那栏写下:“服从组织分配,但本人更希望能回到原籍柔县,为家乡的社会主义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没直接写供销社,那样会显得不服从组织分配。这么写,既表明了态度,也说清了想法。
凭着自己这中专的文凭和在校一贯不错的表现,学校在分配的时候,肯定会考虑个人意愿的。之前也打听过,县里供销社今年确实要人。
写完,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按下了一个决定未来二十年命运的按钮。
把表交上去的时候,负责收表的同学认识自己,还特地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全是“你没搞错吧”的疑问。
讲台上,王老师开始一个一个地念名字和最后定下来的分配去向。
底下的人群里,不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或者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有人被分到了好单位,高兴得脸通红,跟旁边的人使劲握手;有人被分到了穷乡僻壤,一下子就蔫了,垂着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林卫家,柔县供销社,采购员岗位实习” 话音刚落,旁边好几个人都“啊”了一声,齐刷刷地扭头看着,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点同情。
“卫家,你疯了?放着京城不待,你回那小县城干啥去?”周伟民不敢相信地扭过头。
林卫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家近,能照顾家里,挺好。”
“好啥啊!那能比吗?京城那是啥地方?你咋就这么想不通呢。”周伟民替他可惜,急得直跺脚,“这都定了,怕是没法改了,你咋这么糊涂啊!”
“在哪儿不是给国家干活,”林卫家又拍了下他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往后我来北京出差,你可得管饭。”
“那肯定的!你来了,酒管够!”周伟民一把拍开他的手,还是不住地摇头叹气,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