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春天,不像春天,倒跟秋后似的,透着一股子要命的萧瑟和冷清。
县城里的光景,也跟着一天比一天紧。
供销社大食堂的饭菜,就是最准的风向标。
早上还是勉强能挂住勺子的玉米糊糊,中午就变成了清汤寡水的红薯面糊糊。
那糊糊稀得,碗底的豁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天上午,采购科办公室里,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科长周建军把师傅老刘和林卫家叫到跟前,脸上带着几分郑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盖了红章的介绍信。
“老刘,卫家,有个任务,得你们俩跑一趟。”
办公室里另外两个采购员,张爱国和吴小虎,都竖起了耳朵。
“啥任务啊科长,搞得这么严肃?”张爱国嬉皮笑脸地问,他最喜欢打听事儿。
“去黑风口的联合大队。”周建军把介绍信递给老刘。
“那边托人捎信过来,说是攒了一批猪鬃和几味山里头的药材,问咱们社里收不收。”
“猪鬃?”老刘皱了皱眉,来了点兴趣。
他知道,这玩意儿不起眼,却是重要的出口物资,能给国家换外汇的,收购价一直不低。
张爱国一听,眼睛就亮了,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凑了上来:
“科长,这可是个肥差啊!黑风口那地方偏,山高皇帝远的,油水足!这活儿我去啊!我保证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谁都知道,这种下到偏远山村的采购任务,虽然辛苦,但自由度大。
采购员手里攥着现金和紧俏物资的调配权,下去一趟,不仅能完成任务,还能顺便办点自己的事,甚至跟下面大队搞好关系,换点粮食土产回来改善生活,这都是心照不宣的福利。
周建军却瞪了他一眼:“你去?你去就知道跟人家大队长嘻嘻哈哈喝酒扯皮!
这事儿得老刘这种压得住场的老将出马。黑风口那个大队长,是出了名的泥鳅,滑得很,没点道行镇不住他。卫家也跟着去,长长见识,让他学学门道。”
“得嘞。”老刘把介绍信往兜里一揣,站起身对林卫家说。
“走吧,小子,准备家伙事儿去。”
林卫家应了一声,心里却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种采购任务里的油水,但他更清楚,这趟差事,远比张爱国想象的要复杂。
黑风口那个地方,他有印象。
上辈子八十年代搞开放的时候,那里因为盛产一种特殊的药材——野生黄精,成了全县第一个万元村。
可现在,黄精的价值还没被人认识到,都当成不值钱的烂草根。
这就是他的机会!
师徒俩来到后院,准备套那辆独耳骡子拉的大板车。
车板上,除了几个空麻袋,还有一个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木箱。
老刘拍了拍木箱,像是在考校他:“小子,你说说,咱们今天这趟差事,是带钱去好,还是带货去好?”
林卫家故作思索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带着点不确定说道:
“师傅,我觉得光带钱去,怕是不顶用吧?我听俺们村里老人说,现在这年景,钱都快成纸了,买不着东西。老乡们实在,还是认能穿在身上、能吃到嘴里的实惠玩意儿。”
“算你小子还没傻透腔。”
老刘赞许地点了点头,掀开了油布。
木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匹没染色的粗布,还有两大包颜色发黑的粗盐,以及几桶煤油。
“不过师傅,”林卫家挠了挠头,装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咱们带这些东西去换,账面上该怎么走啊?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傻小子。”老刘被他这副天真的样子逗笑了。
“这叫调剂物资。账面上,咱们是按最高收购价用现金采购。
但实际上,咱们是用这些紧俏货,跟他们换。换回来的猪鬃和药材,咱们报账的时候,把价格稍微往上提一提,这批调剂物资的成本,不就平了?
两头都满意,账面也干净,你以后要学的,就是这个。”
“哦——”林卫家拉长了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呢!师傅,您可真厉害!”
看着林卫家那副崇拜的眼神,老刘心里很是受用,话也多了起来,一路上都在给他传授着各种采购的真经。
黑风口确实远,骡车颠簸了小半天,才望见山坳里那几十户人家的炊烟。
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黑得像块炭的汉子,外号黑面神。
见了面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让进队部,又是倒水又是递烟,但一谈到正事,就开始哭穷。
“刘哥,不是兄弟我不配合工作,实在是社员们手里也没余货了。那猪鬃都是各家各户一根根从猪身上拔下来攒的,就那么点家底……”
“行了,老黑,别跟我来这套。”老刘打断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我今天来,不是空手来的。”
他把林卫家一使眼色,林卫家会意,走出去把板车上的木箱打开,故意把里面的粗布和粗盐露了出来。
“黑面神”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刘哥,你……你这是……”
“一尺布,换你三两猪鬃。一包盐,换你半斤干草药。”
老刘伸出手指,报出了价码。
“这个价,公道不公道?”
“公道!太公道了!”“黑面神”一拍大腿,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
收购进行得很顺利。
社员们提着、抱着自家的宝贝,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老刘坐镇中央,负责验货、拍板。
林卫家则负责称重、记账、分发布匹和盐巴,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收购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卫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正在一旁抽烟的老刘身边,指着一个老乡筐里几根黑乎乎、长得像姜一样的草根,小声问道:
“师傅,您看那是什么东西?我刚才闻着,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咱们收不收?”
老刘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那是黄精,山里头多的是。不值钱,吃了还烧心,没人当回事。收那玩意儿干啥,占地方。”
“可是师傅,”林卫家装作一副犹豫的样子。
“我听我爷爷说过,这东西好像是味药材,对那种……就是上了年纪,身体虚,腿脚没劲的人,特别好。
您看,咱们社里的王主任,不是前阵子还念叨,说爬个楼梯都喘气嘛。
咱们要不顺便收点回去,也不值几个钱,就当是咱们孝敬领导的一点心意?”
老刘愣了一下,随即深深地看了林卫家一眼。
他猛地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还真是!是有这么个说法!”
他立马站起身,走到那个老乡跟前,指着那几根黄精,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老乡,你这黄精,卖不?”
“卖啊!咋不卖!”那老乡没想到这玩意儿也有人要,喜出望外。
“领导,您给个价就行!”
“这东西不值钱。”老刘摆了摆手。
“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一斤,我给你算五分钱,咋样?”
“五分?!”那老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连连点头。
“成!成!太成了!我这就让我家那口子再去挖!”
很快,整个大队都知道了,供销社还收黄精,虽然价钱不高,但那玩意儿满山都是,随便刨刨就是几十斤,换包盐巴是绰绰有余了!
回程的路上,板车装得满满当当。除了猪鬃和正经药材,车底下还多出来三百多斤不起眼的黄精干。
“小子,”老刘赶着车,心情很好,哼着小调。
“你今天,给师傅上了一课啊。”
“师傅,您说啥呢,我都是跟您学的。”林卫家谦虚道。
“少来这套。”老刘笑了。
“那黄精的事,是你自己想到的。你小子,心细,脑子也活,知道把人情做到点子上。
这三百斤黄精,咱们花了几块钱?可送到王主任那儿,这份人情,可就不是几块钱能衡量的了。”
他一边跟老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趁着骡车颠簸,老刘专心赶车的功夫,不动声色地从那几袋黄精里,悄悄地用精神力取走了一些东西。
他没有取那些晒干的成品,而是专门挑选了几块还带着泥土、个头肥硕、看起来生命力最旺盛的黄精块茎。
这些东西,对于炮制药材来说品相不佳,但在林卫家的空间里,它们却是能繁衍出无尽财富的种子。
意念一动,那几块黄精块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麻袋里,出现在了空间那片专门开辟出来的药圃之中。
黑色的土地微微翻滚,那些块茎便被自动埋进了土里。
林卫家又引来一丝稀薄的灵泉水,小心地浇灌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心里才算踏实了。
用不了多久,在他的空间里,就会长出比黑风口这漫山遍野加起来品质还好、药性更足的顶级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