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家没回宿舍,也没去别处瞎逛,推着车,径直回了供销社后院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
屋里还是老样子,十来个平方,一张床,一张桌子,显得又挤又暗。
林卫家把门从里面插好,又走到窗边,仔仔细细地把窗帘拉严实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沿上,没点灯,就那么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把今天听到的事,把师傅老刘的指点,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郑老先生,文庙胡同,独门独院,急着去香港。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等,夜长梦多,必须马上就办。
林卫家不再犹豫,心念一动,整个人就进入了那片熟悉的空间。
他径直去了储物区的一个角落。
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一堆金灿灿的条状物。
林卫家伸出手,意念一动,两根一两重的小黄鱼便凭空飞到了他的手心。
金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冰凉的触感。
他知道,在这个纸票子越来越不顶用的年头,这玩意儿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他从另一个角落里,取出一块大概一斤重的风干野猪肉。
这是敲门砖,空着手去总归不好。
一切准备妥当,林卫家才退出了空间。
他换下那身供销社的工作服,穿上了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把自己拾掇得像个刚从乡下来的、朴实本分的后生。
下午三点多,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没什么热乎气了。
林卫家提前溜了出来,提着那个用网兜装着的礼品,按照周大姐她们说的地址,来到了城东的文庙胡同。
这条胡同是县城里最老旧的几条巷子之一,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边都是些上了年头的青砖灰瓦房。
胡同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半大孩子在墙根下弹着玻璃球,清脆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
林卫家找到了那个挂着“文庙胡同19号”门牌的院子。
院门是朱红色的,漆皮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
院门虚掩着,林卫家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领,才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清瘦的老人出现在了门后。
老人约莫七十岁上下,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
他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灰色长衫,虽然旧,但很整洁。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窝深陷,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透着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和清高。
“你找谁?”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警惕。
“老先生,您好。”林卫家连忙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叫林卫家,是县供销社的。我听人说……师母前阵子过身了,我……我冒昧过来,给老人家上柱香,也给您请个安。”
这番话,说得谦逊有礼,也把自己的来意点得恰到好处。
郑老先生听完,愣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他眉清目秀,说话又客气,心里的戒备,便放下了几分。
“有心了。”他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条道。
“进来吧。”
林卫家跟着走了进去,一股淡淡的、书墨混合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是个标准的一进四合院。
地上铺着青砖,打扫得很干净。
院子正中,是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海棠树,只是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树叶也有些发黄,透着一股子萧瑟。
正对影壁的三间大北屋,窗明几净,窗棂上还糊着崭新的窗户纸。
整个院子,透着一股子书香门第的底蕴,但又因为缺了女主人,显得格外冷清和寂寥。
“坐吧。”郑老先生指了指堂屋里的一张八仙桌。
林卫家把手里的网兜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那包风干肉。
“老先生,一点乡下带来的土产,不成敬意。您尝个鲜。”
郑老先生看了一眼,也没推辞,只是点了点头:“让你破费了。”
他给林卫家倒了杯热水,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还是林卫家先开了口,他看着院子里那两棵大海棠树,状似无意地说道:
“老先生,您这院子真好,敞亮,清净,我听人说,这院子是您祖上传下来的?”
“嗯。”郑老先生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啊,住了快一辈子了。”
“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林卫家小心翼翼地,把话头引了过来。
“我听街坊说,您……您好像准备去香港?”
郑老先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锐利地看着林卫家。
“你听谁说的?”
“就是百货商店那几个大姐,聊天的时候听了一嘴。”
林卫家一脸的憨厚。
“我就是觉着,您这院子要是空下来,太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没人住,用不了几年就得荒了。”
郑老先生沉默了,他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是啊。我也不想走。可我那不孝子……非得让我过去。老婆子也走了,我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也没个意思。”
他看着林卫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直接问道:“你今天来,不光是来上香的吧?”
林卫家知道,跟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
他站起身,又恭恭敬敬地给郑老先生鞠了一躬。
“老先生,您慧眼。不瞒您说,我今天来,确实是存了点私心。”
他把大哥林卫东进城当工人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我大哥刚进城,拖家带口的,没个落脚的地方。
我这个当弟弟的,就想着,能不能在城里,给他寻个安身立命的院子。
我听说了您的情况,就……就斗胆上门来问问。”
“我想买下您这院子。”
郑老先生听完,没有意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后生,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院子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他指了指外面,“现在这政策,私人买卖房子,难于上青天。再说了,就算能卖,你拿什么买?”
他看着林卫家,直接开出了价钱:
“不瞒你说,我托人问过。这个院子,连带屋里这些还值点钱的家具,没一千块钱,拿不下来。”
“老先生,一千块……我一个刚上班的年轻人,就算不吃不喝干二十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啊。”
林卫家一脸的为难,说的是实话。
他看着郑老先生,一脸的诚恳。
“老先生,钱,我确实没那么多。但是我手里,有两样长辈留下来的传家宝。要是您看得上,我愿意拿出来,再给您凑上一些现钱,跟您换这个院子。”
说着,林卫家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用蓝布包得方方正正的布包。
“这……这是……”
“是我爷爷当年留下来的。”林卫家压低声音。
“老先生,您是要去香港的人,应该知道这东西比那成捆的票子,要实在得多,也方便得多。”
郑老先生当然知道!
“你……你想怎么换?”
“老先生,我也不跟您绕弯子。”
林卫家看着他,无比真诚地说道。
“这两根,按现在的行情算,一根值一百三十块,两根就是二百六。我再给您凑七百块钱现金,您看……行不行?”
九百六十块,比一千块少了四十,但对于急着要去香港的郑老先生来说,黄金比现金更重要,也更安全。
郑老先生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少了四十块钱,但换来了两根小黄鱼,这买卖不亏,甚至还赚了。
最重要的是,省去了他自己拿钱去黑市换黄金的风险和麻烦。
“行!”他几乎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定了!”
“那手续的事……”
“老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林卫家把师傅老刘教他的法子,又说了一遍。
“咱们不去房管所办买卖,就说是您看我这个年轻人顺眼,又跟我投缘,愿意把这院子‘赠与’给我。
我呢,私下里再把这个给您,算是晚辈的一点孝敬。这样两边都干净,也省了麻烦。您看如何?”
郑老先生是读过书的明白人,一听就懂了其中的关键。
现在这个风气,说是买卖,房管所的人肯定要盘根问底,到时候节外生枝,说不定房子还会被充公。
但说是长辈对晚辈的自愿赠与,那就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他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的年轻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什么时候能把钱凑齐?”
“明天下午,我把钱给您送过来。咱们后天一早,就去房管所。”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