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科长说到做到,那股子刚上头的热乎劲儿,让他走路都带风。
他领着林卫家,穿过泥泞的厂区,直奔后头那个挂着大铁锁的一号库。
一路上,遇到的工人都看傻了眼。
平日里走路都要喘三喘、甚至还要人扶着的黄科长,今天竟然腰杆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比年轻人还大,脸上更是红光满面,跟换了个人似的。
“把门打开!”
黄科长对着看库房的老头大手一挥,中气十足。
库门一开,一股浓郁醇厚的酱香味扑鼻而来。
“卫家,这里的货,你随便挑!”
黄科长指着那一排排半人高的大陶缸,豪气地说道。
“这一缸是去年的秋油,晒足了日头的,味儿最正。那一缸是陈醋,放了三年的,酸得倒牙,但那是真香!”
林卫家也不客气,他虽然不懂酿造,但鼻子灵。
他转了一圈,指了几个味儿最浓的缸:“黄科长,就要这些!不过我们这次来的车没装盛具,您看……”
“多大点事儿!”
黄科长现在看林卫家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老赵!去!把厂里那几辆送货的板车都拉过来!再找几个空的塑料桶和大瓦罐,给卫家兄弟装满了!
装不下的,你就带着人,亲自给送到供销社去!就说是我老黄批的!”
工人们虽然纳闷这年轻人是啥来头,但看着科长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谁也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开始灌装。
趁着装车的功夫,黄科长又把林卫家拉到了角落里。
“卫家兄弟,这正经东西有了,哥哥再送你点‘土特产’。”
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一堆黑乎乎、像泥巴一样的东西。
“那是啥?”林卫家问道。
“酱渣。”黄科长压低声音。
“就是榨完酱油剩下的豆渣和盐渣子。
按规定这玩意儿是当下脚料处理或者喂猪的。
但你我都清楚,这年头,这就是好东西!
咸是咸了点,但有油水,有豆味儿,拿回去不管是腌咸菜,还是炒菜的时候放一点代替盐和酱油,那都香得很!”
林卫家眼睛一亮。
他太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了。
在乡下,好多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上盐,要是能有这酱渣,那可是抢破头的宝贝。
这东西虽然不好看,但那是实打实的粮食副产品啊!
“黄科长,这……这方便吗?”
“有啥不方便的!我说它是废料它就是废料!”
黄科长大手一挥,“你要是不嫌弃,那一堆,大概有个几百斤,你全都拉走!我让人给你装麻袋!”
“那就太谢谢哥哥了!”林卫家改口改得也快。
“行了,咱哥俩谁跟谁。”
……
一个小时后。
当酿造厂的送货板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供销社后院时,正在办公室里发愁的周建军和老刘都被惊动了。
“这是……”
看着那一桶桶散发着浓郁酱香的酱油和醋,还有那好几麻袋黑乎乎的酱渣,周建军的眼镜差点掉地上。
“这都是酿造厂送来的?”
“是啊,科长。”
林卫家骑着车,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进来,脸上挂着谦逊的笑。
“黄科长太热情了,不仅批了双倍的指标,还把厂里积压的一批酱渣作为‘支农物资’,免费送给咱们社了。
他说这酱渣虽然不好看,但咸味足,给乡下社员们代盐用正好。”
“黄老邪?热情?”
周建军和老刘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那个平时为了半斤醋能跟人磨叽半天的黄老邪,今天这是吃错药了?
张爱国和吴小虎更是围着那几袋酱渣转圈,伸手以此捻了一点尝尝。
“呸!真咸!不过……真香啊!有股子大酱味!”
张爱国惊喜地说道,“这玩意儿拌饭肯定绝了!”
卸完货,送走了酿造厂的工人。
回到办公室,老刘把门一关,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明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林卫家。
“小子,说实话。”
老刘磕了磕烟斗,“你给那个黄老邪灌什么迷魂汤了?我跟他打了几年交道,就没见他这么大方过。那酱渣平时可是他们厂职工内部消化的福利,外人一两都别想拿。”
林卫家早就想好了说辞,他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师傅,其实也没啥。我就是看他脸色不好,正好我手里有个以前下乡时老乡给的偏方酒,说是治腰腿疼和那方面亏空的。
我就让他尝了一口。谁知道他对症了,觉得好,这一高兴,手也就松了。”
“药酒?”
老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黄老邪那个人……嘿,那是出了名的怕死又好色,偏偏身子骨还不争气,结婚二十年也没个一儿半女。
你小子,这是掐住他的七寸了啊!”
老刘指了指林卫家,笑骂道:“行,是个搞采购的料!这投其所好的本事,比我还强!”
周建军也是松了一大气,不管过程咋样,结果是好的。
有了这批酱油醋,再加上意外得来的几百斤酱渣,这个月的副食供应指标不仅完成了,还能超额!
“卫家,记你一功!”周建军大手一挥。
“这批酱渣,咱们内部留两袋,给大家伙分分,剩下的明天就摆到柜台上去,不要票,五分钱一斤,绝对抢手!”
酱渣在供销社柜台上果然引起了轰动。
在这个缺油少盐的年头,五分钱一斤、不要票的咸味来源,对于老百姓来说,那就是救命的调味品。
不到半天功夫,几百斤酱渣就被抢购一空。
林卫家也分到了五斤。
他没留着自己吃,而是打算周末带回柳树屯。
这东西在城里是调味品,在乡下那可是能让野菜糊糊变得有滋有味的好东西。
下班后,林卫家回到文庙胡同。
推开门,就看见大哥林卫东正蹲在院子里,对着一堆废旧的铁管子敲敲打打。
“哥,你这是干啥呢?”
“卫家回来了。”
林卫东抬起头,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很憨厚。
“我寻思着,天快热了,我想给咱们院子里接个自来水管。
总是去井里打水,虽然甜,但洗洗涮涮的太费劲。
我从厂里废料堆里淘换了点旧水管,又跟师傅学了怎么套丝扣,想试试能不能把水引到厨房门口。”
“这可是大工程啊。”
林卫家看着那一地的零件,心里一暖。
大哥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总是装着这个家,总想着怎么让日子过得更舒坦点。
“能行吗?要不要找个专业的水管工?”
“不用!”林卫东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我在维修班可不是白待的。这点活儿,我自己能干!省下的钱,还能给红霞扯几尺花布呢。”
嫂子李红霞正在厨房做饭,听到这话,探出头来嗔怪道:
“就你逞能!别把院子挖得乱七八糟的就行。对了,卫家,快洗手吃饭,今晚做的贴饼子,还有你爱吃的咸菜炒鸡蛋。”
晚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铁蛋和妞妞吃得满嘴是渣。
林卫家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黄科长那边,虽然暂时用药酒稳住了,但这人是个无底洞,一瓶酒肯定不够。
而且,随着药效的显现,他肯定还会再来找自己。
这既是个麻烦,也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