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压抑了十年的哭声,在破旧的修理行里回荡。
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委屈,愤怒,不甘,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刀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他知道,这个男人,需要一次彻底的宣泄。
过了很久,哭声渐渐停止。
一个跛着脚的,满身油污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陈默。
他手中的五四式手枪,已经放下了。
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那双充满了警惕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阿刀,以及他身后那些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队员。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激动,有怀疑,还有一丝深深的戒备。
“你们……”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压抑和激动,而变得异常沙哑。
“……到底是谁的人?”
阿刀放下了敬礼的手。
他没有回答陈默的问题。
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勋章。
一枚用纯金打造的,上面雕刻着一把利剑和一面盾牌的勋章。
这是龙刺的身份象征。
也是国家授予执行最危险任务的无名英雄的,最高荣誉。
当陈默看到那枚勋章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震惊。
他当然认识这枚勋章。
当年,他的队长,夜莺小组的最高指挥官,就曾有过一枚一模一样的。
那是他们每一个特别行动队员,都梦寐以求的荣耀。
这枚勋章,代表的,是国家的最高意志。
陈默眼中的戒备,终于缓缓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刀将勋章收回怀里。
他看着陈默,沉声说道。
“十年了。”
“让你受委屈了。”
“现在,是时候回家了。”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陈默的心上。
他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
两个小时后。
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军用直升机,降落在了零号基地的停机坪上。
陈默在两名龙刺队员的搀扶下,走下了直升机。
他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地下基地,眼中充满了震撼。
他虽然离开了部队十年,但他很清楚,这种规模和科技水平的基地,绝对是国家最核心的机密。
能带他来这里的人,身份和权限,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一条纯白色的金属走廊里,他见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一身笔挺上校军装的李锐。
另一个,是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看起来比李锐还要年轻的秦风。
李锐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沧桑,衣衫褴褛,身上还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男人。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档案里那个荣获多次一等功的特级报务员,联系在一起。
岁月,和不公的命运,到底在这个英雄的身上,留下了多少刻痕?
李锐上前一步,向陈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敬意。
“陈默同志,我是联合调查组组长,李锐上校。”
“欢迎你,回家。”
陈默有些局促地回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他已经太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他的目光,越过李锐,落在了秦风的身上。
直觉。
一种军人特有的直觉告诉他。
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秦风没有敬礼。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默,点了点头。
“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信服力。
“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你先去休整一下。”
“等你休息好了,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
零号基地的安全屋里。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用作训服,吃了一顿十年以来最丰盛的饱饭后,陈默坐在了秦风和李锐的对面。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
但眼神里的那种疲惫和沧桑,却依然无法抹去。
秦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准备好了吗?”
陈默捧着茶杯,点了点头。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秦风缓缓开口,切入了正题。
“你们夜莺小组,到底遭遇了什么?”
听到“夜莺”两个字,陈默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那个雨夜,是他一生的噩梦。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鼓起所有的勇气,去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又悲伤。
他开始讲述。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
“我们刚刚截获了‘鬼手’组织的一份核心交易账本,正准备从边境线撤离。”
“那份账本,记录了他们和境内一个庞大走私网络的全部交易明细,其中,就包括了当地边防部队的一些高级军官。”
“我们知道,这份东西,一旦带回去,会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所以,我们格外小心。”
“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背叛,会来自我们最信任的人。”
陈默的声音,开始颤抖。
“当时负责接应我们,并督办整个案件的,是西南边防总指挥,孙志国。”
“他亲自带队,在边境线上的一个预定接头点等我们。”
“我们以为,我们安全了。”
“但是……”
陈默的眼中,流露出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当我们把那份账本,交到他手上的那一刻。”
“他……开枪了。”
“他亲手,打死了我们的队长。”
“然后,他命令他带来的边防部队,对我们所有人,进行无差别射击。”
“他给我们安的罪名,是‘勾结境外毒贩,叛国潜逃’。”
李锐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愤怒。
“畜生!”
秦风抬起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他看着陈默,继续问道。
“然后呢?”
陈默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队长在临死前,把我推下了一个山坡,让我带着我们小组的加密电台,一定要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
“我抱着电台,跳下了悬崖。”
“我亲眼看着我的战友,一个一个地倒在血泊里。”
“他们不是死在毒贩的枪下。”
“他们是死在自己人的,背后。”
说到这里,陈-默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整个安全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真相。
有时候,往往比鲜血,更加刺痛人心。
秦风没有去安慰他。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到陈默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才开口问道。
“那台加密电台,还在吗?”
陈默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秦风。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
“我一直把它藏在修理行的地道里。”
“那里面,还保存着我们最后一次和总部通讯的记录,以及……队长在牺牲前,用微型摄像机,拍下的一小段视频。”
秦风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立刻对站在门口的凤凰说道。
“凤凰。”
“派人去沙河镇,把那台电台,带回来。”
“用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
“是!”
凤凰立刻转身离去。
秦风看着陈默,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敬意。
“你做得很好。”
“你守住了英雄最后的尊严。”
“现在,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向你保证。”
“夜莺的血,不会白流。”
“所有欠下这笔血债的人,都将用他们的命,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