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扎进耳朵里。河面上的雾似乎更浓了,黏糊糊地裹在身上。
无念和尚猛地敲响了木鱼。
“梆!”
一声闷响,不像佛前清音,倒像擂响了战鼓。他嘴唇飞快翕动,念诵的经文不再是低吟,而是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铿锵,字字砸向那条小船。
船头那“孩子”脸上的诡异笑容僵了一下,周身弥漫的阴冷气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冲得一滞。
陈渡没犹豫,在那木鱼声响起的瞬间,他已像一头蓄势已久的豹子,沿着腐朽的栈桥猛冲过去,目标是那条无人操控却逆流而上的小船!
腰间的惊魂铃此刻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急促的“叮叮”声,刺破了木鱼的法音和河水的呜咽。
船上的“孩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啸,猛地调转身形,不再是那副僵硬模样,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伏在船头,用那双白惨惨的眼睛“瞪”着冲来的陈渡,龇牙咧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陈渡脚下发力,在栈桥尽头猛地一跃,凌空扑向小船!手中桃木楔直刺那东西的头顶!
就在楔子即将触及的刹那,那东西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身体,像一条滑腻的鱼,倏地一下钻进了船舱里!
陈渡落在船头,小船剧烈摇晃。他稳住身形,看向黑黢黢的船舱。惊魂铃的响声几乎连成一线,显示那邪物就在里面。
无念和尚也赶到了岸边,木鱼声不停,经文念得越发急促,试图束缚住舱内的东西。
陈渡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进舱,眼角余光却瞥见船舷旁的水下,似乎有什么更大的黑影一闪而过。他心头一凛,动作缓了一瞬。
就在这时,船舱里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船板上。紧接着,一样东西从舱里被扔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陈渡脚边。
那是一只鞋子。一只沾满泥泞、湿透了的旧布鞋。
然后,一个有些熟悉、带着惊惶的声音从舱里传来,带着哭腔:“别……别念了!大师……陈、陈师傅……是俺!是俺啊!”
陈渡一愣。这声音……
他谨慎地探头看向船舱。借着朦胧的月光和岸上无念和尚灯笼的光,他看到船舱底部蜷缩着一个人,双手抱头,浑身筛糠般抖着。
是那个撑船的船夫!那个载他去李家集,回来时一路沉默的黑瘦汉子!好像……姓曲?
“老曲?”陈渡试探着叫了一声。
“是俺!是俺!”老曲抬起头,脸上全是水和鼻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陈师傅,救救俺!俺……俺被那东西缠上了!”
无念和尚也停止了敲木鱼,快步走到栈桥边,警惕地看着船舱。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那东西呢?”陈渡连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狭小的船舱,除了瑟瑟发抖的老曲,再无他物。但惊魂铃依旧在响,只是频率稍缓。
“俺……俺不知道啊!”老曲带着哭音,“昨天送您回来,俺就泊了船回家。睡到半夜,就感觉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等俺醒过来,就……就在这船上了!身子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船自己往这边漂!刚才……刚才好像还有个小娃娃在船头……一眨眼就没了!”
他语无伦次,显然吓得不轻。
陈渡和无念和尚对视一眼。被附身了?可如今老曲神智清醒,那东西似乎离开了他的身体,但又没走远。惊魂铃还在示警。
陈渡弯腰捡起那只湿布鞋。“这是你的?”
老曲看了一眼,茫然地摇摇头:“不……不是俺的。俺的鞋在脚上呢。”
陈渡仔细看那鞋子,很小,像是半大孩子穿的,上面沾着的泥泞,带着一股熟悉的河底腥气。
无念和尚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鞋底的泥,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脸色凝重:“是那东西残留的气息。它刚才……确实在这里。现在,恐怕是弃了这临时躯壳,躲回水里去了。”
“弃了躯壳?”陈渡皱眉。那东西能随意离开依附的身体?
“它尚未找到稳固的‘阴穴’,依附不稳。受到强烈刺激或遇到更合适的‘猎物’,便会转移。”无念和尚解释道,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老曲,“它选中这位船家,恐怕是因为他常年行船,身上水汽重,阴气易侵。”
老曲一听,脸更白了,差点瘫软下去。
陈渡将他扶出船舱,带到岸上。老曲兀自后怕不已,身子抖得站不稳。
“它刚才扔出这只鞋……”陈渡看着手里的童鞋,若有所思,“是什么意思?”
无念和尚接过鞋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又看了看漆黑如墨的河面,沉声道:“挑衅?或者……是标记?它在告诉我们,它还在,它盯上我们了。”
河风穿过废弃的码头,吹得人遍体生寒。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
今晚的行动,算是失败了。那东西比想象的更狡猾,而且,似乎有了某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陈渡看着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老曲,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无念和尚。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先回去。”陈渡对无念和尚说道,又拍了拍老曲的肩膀,“能走吗?找个地方给你压压惊。”
老曲茫然地点点头,在陈渡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诡异的旧码头。
无人注意,在他们身后那片浓稠的雾气里,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几个水泡。紧接着,一颗光溜溜的、孩童般的脑袋缓缓浮出水面,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静静地、怨毒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僵硬的、冰冷的弧度。
它像一截真正的枯木,随着水波,缓缓沉了下去,河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只被遗落在岸边的、沾满腥泥的童鞋,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