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她的钢笔滴落，滑过“真相无价”四个字，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林蔚然的手指还蜷着，掌心压着那支笔，像要把它按进地里。
顾明远的对讲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信号断了三小时后终于捕捉到一丝杂音。他没听清内容，只辨出一个模糊的坐标——b7。他站在厂区外围的塌墙边，雨已经下了四十分钟，地面湿滑得站不住脚。他把战术手电咬在嘴里，一手扶墙，沿着排水沟往里走。
主控楼前积水成片，水面漂着一层油膜。他蹲下身，手指探进水里，捞起一只高跟鞋。鞋带断了，鞋底沾着粉色粉末，干涸后结成细小颗粒。他认得这双鞋，林蔚然上个月在新闻发布会上穿过。他抬头看楼体，墙体裂纹渗着黄水，门框上的“毒气”警示牌只剩半截。
他沿着墙根推进，脚步踩在碎玻璃上发出轻响。通风井口下方的地面积水浑浊，他用手电照过去，发现池边有一道拖痕，从井口斜道一直延伸到地下入口。铁门虚掩，电子锁屏幕亮着蓝字：“身份验证失败。”
他推开门，听见底下传来金属撞击声，极轻微，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但他确定那是铁链碰壁的声音。
他顺着斜道往下，每一步都贴着墙走。红灯带还在亮，但亮度减弱，像是电力不稳。走到第三节台阶时，他停住——铁梯断裂处边缘参差，锈蚀严重，旁边地上有血迹，已经快被雨水冲淡。
他加快脚步，抵达池边平台。沉淀池泛着油光，水面比记忆中高出不少，显然是排水系统被堵。他打开手电扫向池底，浑浊液体中隐约能看到人影，一动不动地靠在池壁。
他脱掉警服外层，撕下衬衣一角裹住口鼻，又从背囊取出防水布和呼吸管。入水前，他看了眼左臂上的旧伤疤——三年前追捕毒贩时留下的，现在又要泡酸液了。
他跃入池中，刺痛立刻从脚踝蔓延上来。酸性液体腐蚀皮肤，他屏住呼吸，靠手电微光在池底摸索。淤泥中有一只手伸出来，指尖发白。他抓住手腕，脉搏微弱但还在跳。
铁链绕在她右脚踝上，扣进混凝土桩。他抽出军用匕首，单膝跪在池底，用身体挡住水流冲击。第一刀下去，刀刃打滑。第二刀切入铁环接缝，酸液迅速腐蚀金属，发出细微的嘶响。第三刀砍实，铁链崩开一环。
林蔚然的身体晃了一下，头歪向一边。他托住她后颈，将她往上拉。刚离开池底，头顶钢架发出一声闷响。雨水浸泡太久，支撑柱开始松动。他抱着她往池边游，手电在水中划出一道昏黄的光弧。
他们刚爬上平台，钢架轰然坠落，砸进池中激起大片酸液。几滴溅到他左臂，皮肤立刻泛红起泡。他咬牙扯下剩余衬衫，把她的伤口包扎住，又用警服裹住她全身。
她咳了一声，吐出带血的泡沫，落在他胸口的警号牌上。那块金属被染红一半，数字模糊不清。他摸了摸她的颈动脉，跳得越来越慢。
他打开对讲机，按下通话键：“b7区域塌陷，伤员一名，急需医疗支援！”信号断断续续，回应迟迟不来。他抬头看天窗，铁条交错，外面雨势未减。
他把她抱离积水区，放在干燥的水泥台上。她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发紫。他用自己的体温贴着她背部，一只手始终搭在她腕上。过了几分钟，她又咳了一次，这次血更多，顺着嘴角流下来。
远处传来第一声警笛，穿透雨幕。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灯光在厂房外晃动，有人喊话，但声音太远听不清。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甲抠进了他的袖口布料。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撑住。”
她没睁眼，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像是“笔”。
他回头找那支钢笔，发现它还躺在池边，被雨水冲到了角落。他起身想去捡，刚迈出一步，脚下钢板突然下沉。整片平台开始倾斜，支撑结构正在瓦解。
他扑回去抱住她，翻滚到另一侧墙角。身后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平台塌了一半，沉进酸液池。他靠着墙喘气，右肩剧痛，可能是撞断了骨头。
他再次按下对讲机，声音沙哑：“我在东侧残墙下，她还有呼吸！”
没有回应。警笛声更近了，但厂区内依旧漆黑。他把她的头轻轻抬高，防止呕吐物堵塞气道。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像是想睁开眼。
他低声说：“我来了。”
她没说话，只是手指收紧，攥住了他胸前的布料。
他又试了两次对讲机，终于听到一个断续的声音：“……收到……救援组五……分钟……”
他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门口方向。两束强光正穿过雨帘逼近，照在倒塌的钢架上。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他凑近去听。
“……写……”她声音极轻，“……要写下去……”
他点头：“你写。”
她闭着眼，手指仍抓着他。雨水顺着墙缝滴下来，落在两人之间。
他看见她胸前口袋露出半截笔身，黑色橡皮筋缠着笔杆。他伸手把它按回去，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警笛声压过雨声，最近的一辆已经驶入厂区大门。强光照亮了主控楼外墙，映出斑驳的裂痕和流淌的污渍。
他抱着她，背对着光源。她的呼吸微弱，但还在继续。
一辆救援车停在楼外，车门打开，有人影跳下车，朝这边跑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对讲机，屏幕彻底黑了。
跑来的警察举起手电，照到他们时猛地停下。
“里面还有人吗？”那人问。
顾明远没回答，只是把林蔚然往怀里拢了拢。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血迹流到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