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水面上，照出一条蜿蜒的光路。林蔚然的手指还扣在浮木边缘，指尖发白，胳膊止不住地抖。她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沙砾。顾明远靠在另一侧，右臂上的血已经凝成暗红条痕，湿透的衣料贴在伤口上，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扯开一道新裂口。
他们离那点远处的光亮只剩不到五十米，可这距离像是被拉长了。
林蔚然忽然停住。她低头看自己的左小臂，皮肤下有个绿豆大小的硬块，位置正好在静脉上方。她记得没有这个东西。她用指甲轻轻按了一下，一股细微的电流感顺着血管窜上肩膀。
“你怎么样？”顾明远察觉到她的动作。
她没回答，只是把袖子往上捋了半截。海风贴着裸露的皮肤吹过，带来一阵刺麻。她咬破舌尖，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缓慢，带着熟悉的语调。
“小满，如果你听见这段话，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是父亲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眼睛睁大，瞳孔在月光下剧烈收缩。顾明远立刻伸手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我……听到了我爸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浪声盖过，“不是录音，是从这里——”她指向手臂内侧的小凸起，“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顾明远皱眉，从战术带里抽出一把短刃。刀尖在月光下闪了一下，他俯身靠近她手臂，用刀背轻轻刮过那处皮肤。表层被划开一丝细痕，一缕幽蓝的光从伤口渗出，随即扩散成一片微弱的波纹，缠绕着她的手腕向上蔓延。
林蔚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景象变了。
昏黄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摇晃着。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摊着几张泛黄的图纸。父亲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枚警徽，正用钢尺背面一点点刻着什么。他的手指很稳，每刻一下就停顿两秒，像是在确认坐标。
画面切换。另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窗边，穿着旧式警服，肩线笔直。他抬起手，在同一枚警徽的背面继续雕刻。林蔚然认出来了——那是顾明远的父亲。
影像结束。
她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往后缩，后背撞上浮木边缘。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混进海水里。她喘着气，嘴唇发青：“他留下了坐标……刻在警徽背面。不是为了藏证据，是为了传信息。”
顾明远盯着她，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怎么确定这不是陷阱？周慕云有办法伪造记忆。”
林蔚然从胸前口袋掏出录音笔，手指颤抖着按下回放键。一段几秒钟的原声播放出来——父亲说：“真相不会死，它只会换人活着。”她又打开刚才记忆胶囊激活时录下的音频片段，将两段声波在屏幕上并列比对。波形重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七。
“这是他的声音。”她说，“不是合成，不是模仿。”
顾明远低头，从贴身衣袋里取出自己的警号牌。他翻过来，借着残存的月光仔细查看背面。一道极细的刻痕横贯金属表面，起初以为是磨损，现在看，像是刻意隐藏的标记。他用拇指摩挲那道痕迹，动作很慢，像是在触摸某种久违的确认。
“他每天晚上都会擦这块牌子。”顾明远低声说，“我以为他是怀念。”
林蔚然看着他，没说话。
远处那点光亮越来越近。原来是一艘废弃的海上避难所，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半沉在水里，顶部太阳能板歪斜着，但应急灯还在微弱闪烁。他们花了十分钟才爬上平台入口。门虚掩着，内部空间狭窄，只有一张折叠椅、一台老式供氧机和墙角一堆未拆封的营养液。
林蔚然坐下，靠着墙壁，手臂还在发麻。她接过顾明远递来的营养液，针头扎进静脉的瞬间，一股暖流冲进四肢。但她刚吸到一半，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像是有人在拉扯她的神经。
“不对……”她猛地拔掉针管，“这液体有问题。”
顾明远立刻夺过瓶子，凑近灯光检查成分标签。还没看完，头顶通风口传来一声轻响——金属被高温熔断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
一道激光束从上方切下，圆形金属片掉落，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紧接着，一个人影顺着绳索滑落，落地几乎没有声音。他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半透明面罩，手里握着一把消音手枪，枪口直接对准林蔚然的心脏。
是周慕云的替身。
顾明远一脚踢翻椅子挡在前方，顺势将林蔚然拽到身后。替身没开枪，而是缓缓抬起左手，掌心朝上，做出一个“交出”的手势。
林蔚然迅速按下录音笔侧面按钮，切换至自动上传模式。设备指示灯由绿转红，开始向云端发送数据包。只要传出去三秒，国际刑警服务器就能捕捉到信号源。
替身眼神一动，枪口转向录音笔。
顾明远扑上去，抄起地上断裂的电线缠住左臂，迎着枪口撞向对方侧腰。两人翻滚进角落，金属墙壁被子弹打穿两个小孔，发出短促的“噗”声。林蔚然趁机把父亲的钢笔塞进嘴里，压在舌根下方——那是小时候父亲教她的法子，藏东西最安全的地方，连搜身都查不出来。
顾明远和替身扭打在一起，拳脚撞击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对方动作精准，每一击都瞄准关节要害。顾明远肩部旧伤撕裂，血再次涌出，但他抓住一次反击机会，用膝盖顶中对方腹部，迫使对方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林蔚然感觉到左臂的胶囊又开始发热。蓝光从皮肤下透出，第二次记忆传输正在启动。
她张了张嘴，想提醒顾明远，可声音卡在喉咙里。
画面再次浮现：父亲站在档案室门口，手里拿着那份《灭口协议》，背面写着“他是卧底”。然后他转身，把U盘插入一台老式终端，输入一串数字——正是刚才警徽上刻下的坐标。
最后，他说了一句从未对外人提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顾队的儿子，告诉他，钥匙不在文件里，而在选择里。”
影像中断。
林蔚然睁开眼，嘴唇微微发颤。她看向顾明远，他正用身体挡住替身的第三次扑击，右手抓着对方持枪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顾明远！”她喊了一声。
他偏头看她。
“你爸留下的不是线索，”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是考验。”
替身猛地挣脱束缚，枪口调转，对准林蔚然太阳穴。
顾明远飞身撞去，两人一同撞向控制台。金属外壳崩裂，火花四溅。林蔚然蜷身躲到操作台下方，手摸到电源开关，用力拍下。
整个避难所陷入黑暗。
只有她左臂的胶囊仍在发光，幽蓝的光线映在墙上，勾勒出三人交错的身影。
顾明远压在替身身上，双手钳住对方手腕，枪口朝上。林蔚然从舌下取出钢笔，握紧笔身，指腹摸到那道熟悉的刻痕。
门外，海浪拍打着金属壳体，发出规律的撞击声。
屋内，蓝光一闪一灭，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