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进衣领,外套还带着海风的腥气。林蔚然站在法院侧门台阶上,怀里纸箱的边角已被淋湿,微微发软。她没去擦脸上的水,只把箱子抱得更紧了些。
开庭前二十分钟,安保拦在安检口,说非诉讼相关人员不得携带私人物品进入庭审区。她报了媒体单位,对方点头放行,却伸手挡住纸箱:“这个不行,来源不明。”
她低头看了眼快递单,字迹糊成一团,只有收件人姓名清晰——“林记者”。寄件人一栏空白,揽收时间是昨夜十一点,正是暴雨最猛的时候。
她没争辩,转身走向法院外的采访区。几名同行已经架好设备,镜头对准大门。她径直走进画面中央,当着摄像机拆开纸箱。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她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四十三份患者病历,来自不同医院,但主治医生签名一致。”她抽出一份摊开,举到镜头前,“这位医生,三年前就注销了执业资格。”
人群开始骚动。旁听席上已有家属起身张望。法官助理匆匆赶来,皱眉看着直播画面,最终松口:“可以提交三份作为旁证材料,其余暂由法院保管。”
林蔚然点头,迅速翻找。第三十七份病历打开时,她的手指顿了一下。签名栏写着“陈志远”,笔锋收尾处有个微小的钩角,像是写字的人习惯性顿笔再提。
她立刻掏出手机拍照,连同之前从张立车祸现场捡到的处方笺照片并列对比。两行字重叠,钩角位置完全吻合。
消息发进调查群组,她盯着屏幕等回复。几秒后,顾明远回电。
“刚查了出入境记录。”他声音压得很低,“陈志远,三天前用旧身份证买了浦东机场飞m国的票。航班号hd8274,目的地是新港医疗特区。”
“没有引渡协议的地方。”她接上话。
“系统里他的身份状态是‘协查中’,权限被锁,我调不出更多。”顾明远停顿一秒,“你那边庭审能撑多久?”
“原告律师换了人。”她说,“原来的公益律师没来,现在这位对病历来源提出质疑,说不能证明与医药集团有关。”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会走国际刑警通道申请协查,但成功率……不到三成。”
她挂了电话,走进法庭。
庭审已经开始。原告席坐着十几个穿素色衣服的人,大多是中年妇女和老人。被告方律师正在陈述:“目前所有病例均无直接证据表明与药物副作用存在因果关系,尸检报告也未见异常。”
一名穿灰布衫的女人突然站起来,声音发抖:“我儿子才二十六岁,化疗结束就咳血,医生说是肺部感染!可他在厂里上班时喝的水,颜色都发绿!”
法官敲槌:“请控制情绪,法庭不采信主观推测。”
女人没坐下,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你们去看看那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有人生癌,井水烧开了都是油膜!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我们要一个说法!”
法警上前劝阻。她退了一步,忽然跪倒在地,肩膀剧烈起伏。
林蔚然悄悄按下录音笔开关。她坐在后排,目光扫过被告席。医药集团法务总监正低头翻文件,旁边助理递来一杯水,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休庭铃响。
她起身离座,没走正门,而是穿过走廊拐进侧门。外面雨势未减,她快步穿过街口,走进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大厅里人不多。她走到药房窗口,等了一会儿,轻声问工作人员:“能给我一张标准处方笺吗?记者做报道用。”
对方犹豫:“这不太合规……”
“只是样本,不会用于实际开药。”她出示证件,“涉及一起医疗责任案,我们需要做笔迹比对备案。”
药房人员看了看她的工作证,又看了眼摄像头,终于拿出一张空白处方笺递出窗口。
她接过,指尖抚过印刷线格。这种纸市面上买不到,必须从医疗机构获取,才能作为司法鉴定的有效对照样本。
她将纸小心折好,放进内袋。
手机震动。顾明远的消息跳出来:“已提交协查请求,但对方可能已在飞行途中。拦截窗口只剩六小时。”
她站在服务台前没动。窗外雨幕垂落,街道泛着水光。她想起刚才那位母亲跪地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她转身走向出口,脚步加快。
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对方端着保温饭盒,差点洒出来。
“对不起。”那人低头道歉,抬头时眼神闪了一下。
林蔚然怔住。
这张脸她见过——在张立U盘里一段模糊的会议录像中,坐在后排角落,胸前名牌写着“肿瘤科 陈志远”。
可系统显示他已经出境。
男人避开她的视线,快步走向停车场方向。
她立刻跟上去,手伸进包里握住录音笔。心跳开始加快,不是因为追查,而是意识到一件事:有人在演失踪。
她走出门,雨水打在脸上。前方那人拉开一辆银色轿车的车门,动作熟练。
她掏出手机,拍下牌照。镜头刚对准,对方似乎察觉,猛地关上车门,发动车辆。
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路口。
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抹了一把,掌心冰凉。
手机屏幕还亮着,顾明远最后那条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拦截成功率不足30%。”
她把处方笺从口袋里拿出来,捏在手里。纸张已经被雨水浸出一道斜痕,墨线微微晕染。
远处一辆公交车驶过,车窗映出她湿透的身影。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沉重。
卫生服务中心的玻璃门自动滑开,她再次踏入大厅。
药房窗口后,刚才那位工作人员正低头整理单据。她走过去,声音平静:“麻烦再给我一张处方笺。”
对方抬头:“不是刚给过?”
“弄湿了。”她摊开手,展示那张边缘发皱的纸。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又抽出一张递出来。
她接过,这次放进防水文件袋。
转身时,她看见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贴着本周值班表。目光扫过,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陈志远”,排班时间为今早八点至十二点。
下面备注一行小字:“临时替班,请勿联系本人。”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变缓。
门外雨声渐弱,天空仍阴沉。
她握紧文件袋,朝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