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梯的锈屑簌簌落下，林蔚然贴着船体侧壁缓缓下移。她盯着那四个白衬衫的身影，脚步停在第三级台阶。他们走得太齐了，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每一步都踩在相同的节拍上。她攥紧背包带，指尖触到内袋里那支钢笔的棱角。
她没再往下走。
转身攀向货轮左舷的排水管，记者证上的荧光条在暗处微微发亮，避开红外探头的扫描区。烟雾从主舱裂口不断涌出，灼热的气流裹着焦糊味扑在脸上。她咬住外套领子，用牙齿扯下一段布条蒙住口鼻，顺着扭曲的钢架爬进残骸边缘。
瓦砾堆里半埋着一个人。
她认出那件军装的剪裁，尽管后背已经烧穿，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肤。她立刻抽出随身的小撬棍，一点一点挪开压住他肩膀的钢筋。顾明远的手垂在地上，指尖还在动。
“醒着？”她低声问，把人往通风井方向拖。
他没应声，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林蔚然将他安置在相对完好的金属隔层后，迅速检查伤势。军装肩线处挂着一块金属牌，边缘被高温烤得发红，表面裂开一道细纹。她伸手去取，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别……碰。”他的声音像从砂石里挤出来。
她愣住。
他闭着眼，眉头拧成一团，嘴唇微动：“0725……终止程序不能启动。”
林蔚然怔了几秒，慢慢松开手。她从帆布包内衬掏出父亲留下的钢笔，金属笔身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她把它靠近警号牌的裂缝，轻轻对准。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合拢。裂纹与划痕完全吻合，严丝合缝。
她屏住呼吸，用笔帽轻轻压进警号牌凹槽，来回摩擦。一点静电火花跳起，紧接着，一道极细的红光从接缝处渗出，在墙上投下一串数字：ANt-0725。
顾明远猛地睁眼，一把扣住她手腕：“那是密钥。”
林蔚然没挣脱，只是看着他，“你早就知道？”
他喘了口气，额角渗出血混着汗，“我父亲……死前最后一通电话，说有人要重启‘终止程序’。他说，只有两样东西能激活它——他的警号牌，和一个记者的笔。”
“林志远。”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低了一度。
林蔚然低头看着那支笔，又看向警号牌。两个物件拼在一起，像是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交接。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熄灭红光，把警号牌塞进衣领贴身藏好。顾明远撑着墙想站起来，腿一软，她及时扶住他的胳膊。两人靠着舱壁静默片刻，听着外面缓慢移动的脚步。
四个替身正绕着主舱走圈，步伐一致，毫无交流。其中一个忽然停下，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
林蔚然瞳孔一缩。
那是一块老式机械表，银色表带，表盘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海鸥标志。她父亲失踪那天，戴的就是这块表。
她没动，目光死死盯住那只手。另一个替身也抬起了手腕，同样的表。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戴着。
“不是巧合。”她低声说。
顾明远靠在她肩上，气息不稳，“他们不是替身那么简单。他们是当年实验的幸存者，被植入芯片控制意识，定期唤醒执行任务。”
“可为什么戴一样的表？”
“纪念品。”他说，“海东集团给第一批上报污染数据的员工发的。后来……所有收到表的人，都死了。”
林蔚然喉头发紧。她父亲是其中之一。
她悄悄取出录音笔，拆开外壳，接上改装过的磁头，靠近最近一具替身的手腕。表壳背面嵌着一枚微型标签，磁头接触瞬间，设备屏幕闪出一行字：
1998.7.25 污染源首报员纪念款 —— 海东集团赠
她的手指僵住了。
那天是父亲最后一次出门的日子。也是顾明远母亲死亡记录上的日期。
风从船体裂缝灌进来，吹得她耳边碎发乱颤。她把标签信息存入备份卡，刚收好设备，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
沙哑的声音直接钻进耳朵：
“游戏才刚刚开始。”
是周慕云。
声音清晰得不像远程传输，仿佛就站在背后说话。林蔚然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翻卷的浓烟和断裂的钢梁。
对讲机随即陷入沉默，所有电子设备屏幕一闪，全部黑屏。
顾明远靠在她身边，慢慢滑坐在地。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血和灰，“他还在这艘船上。”
“不一定。”林蔚然盯着远处海面，“他在让我们以为他在。”
她扶着他站起来，两人沿着通风管道向内舱移动。脚下的金属板还在发烫，每一步都像踩在余烬上。走到一处检修口时，顾明远突然停步。
“等等。”
他弯腰，从一具倒伏的替身手腕上解下那块表。表壳背面刻着编号：No.7。
“这不是第七个替身。”他说，“这是第七个‘载体’。他们不是复制人，是活体容器。每一个都储存着不同阶段的记忆碎片。”
林蔚然接过表，翻过来再看那行字。纪念款，只发了十块。目前已知出现六具尸体，加上这个，七块表。
还有三块没找到。
她把表放进防水袋，夹进笔记本中间。抬头时，看见顾明远正盯着自己胸前口袋——那里插着两支录音笔，其中一支笔身上有道旧刮痕。
“你一直带着它。”他说。
“哪一支？”
“左边那支。是我父亲配发的制式笔。我在档案室见过照片。”
林蔚然一怔，下意识摸了摸那支笔。原来早在不知何时，他们的线索就已经交错。
前方通道尽头透出微弱蓝光，似乎是备用电源启动的信号灯。两人互相支撑着往前走，脚步沉重但稳定。
突然，顾明远停下。
“听。”
林蔚然屏息。
远处海面传来低沉的引擎声，节奏平稳，正在接近。
她走到舷窗边，拨开半塌的挡板往外看。
一艘黑色货轮正破浪而来，没有悬挂任何旗帜，航速缓慢，却直冲这艘废弃船体驶来。
距离约两海里。
船头站着一个人影，穿着长风衣，左手抬起，似乎在查看腕表。
林蔚然握紧窗框。
那人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这边，像在等待什么。
顾明远站到她身旁，声音很轻：“他不是来逃的。”
“他是来见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