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车灯划开湿漉漉的街道,林远握着方向盘,副驾上的防震袋没有动。他没回家,也没去律所,车子在凌晨五点五十拐进城西工业园区,停在三号楼后。雨势小了些,但风仍卷着水汽往衣领里钻。
他敲了三下铁门旁的通风窗,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戴眼镜的技术员探出头,看见是他,没说话,侧身让开。
“结果出来了吗?”林远跨进来,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水痕。
“还在跑最后一遍验证。”技术员转身走向操作台,“录音太老了,背景有电流声和风噪,我们用了七种滤波方式分离人声,才提取出主频段。”
林远走到显示器前。屏幕左侧是波形图,右侧是声纹比对界面,中间一栏标着“匹配度:98.6%”。下方列出七段样本来源——郑世坤在不同年份的庭审发言、调解录音、内部培训讲话。
“能确定是同一个人?”林远问。
“不是‘像’,是‘就是’。”技术员调出音频片段,“听这句。”
音箱里传出低沉的声音,经过降噪处理后变得清晰:“林建国要是再查,就让他儿子‘意外’……比如车祸。”
林远手指微动,没说话。
“我们做了语调分析。”技术员指着另一张图表,“语速稳定,重音落在‘意外’和‘车祸’上,没有犹豫或情绪波动。这不是气话,是计划性表达。”
林远从包里取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三年前事故现场的截图,一辆黑色轿车从侧面撞上他的摩托车,车灯碎裂,地面有刹车痕。肇事车辆没有牌照,监控模糊,只拍到一个模糊轮廓。
他放大照片,指尖停在“无牌”两个字上。
“时间和这句话吻合吗?”他问。
“你出事是2020年11月7日晚上八点十二分。”技术员调出时间线,“这段录音录制于2020年10月30日,相差十二天。对方在你出事前明确提到了‘车祸’作为手段。”
林远闭了下眼。那天晚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刺眼的远光灯,撞击前一秒的刹车声,还有身体飞出去时耳膜炸裂般的轰鸣。医生说他运气好,只断了两根肋骨,缝了十七针。可从那以后,每次下雨,后脑那道疤就会隐隐发胀。
“你们还能查什么?”他睁开眼。
“我们加做了情绪模型。”技术员切换画面,“说话人处于冷静控制状态,语言结构完整,逻辑清晰。系统判定为‘非冲动威胁’,属于预谋级风险提示。”
林远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林律师。”技术员忽然压低声音,“这种报告一旦提交,就是正式证据。但你也知道,郑世坤不是普通人。他背后有资源,有渠道,甚至可能影响鉴定流程的审查环节。如果你现在停下,没人会怪你。”
林远没回答。他走到墙边,靠了一会儿,呼吸慢慢平复。然后他从内袋掏出一本薄册子,翻开一页,写下:“证据不止用来胜诉,也用来自保。”
他合上册子,塞回口袋。
“备份做了吗?”
“两份加密文件,云端和硬盘各存一份。”
“把硬盘给我。”
技术员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U盘,递过去。
“原始录音带呢?”
“已经封存,按程序不会外流。”
林远点头,将U盘放进胸前内袋,紧贴胸口。他又看了眼显示器,波形图还在跳动,那句话被反复标注,像一根钉子扎进时间线。
“我要申请调取当年交通事故的原始卷宗。”他说。
“交警队那边你得找熟人。”
“我已经有人选。”林远拿起包,转身往门口走。
“林律师。”技术员在背后叫住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远停在门前,手搭上门把。
“按程序走。”他说。
门打开,晨风扑进来。外面雨停了,天边泛白,高架桥上的车流开始增多。
他走下楼梯,穿过园区空地,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窗帘没拉,显示器的光在玻璃上闪了一下。
车子启动,导航设回市中心。他摸了摸胸前的U盘,确认还在。后视镜里,工业园区逐渐远去,城市轮廓在晨雾中浮现。
他拨通电话。
“李薇。”他说,“我拿到了声纹报告,郑世坤亲口说要让我‘意外’,提到了车祸。”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有备份吗?”她问。
“一份在周正言那儿,放律所保险柜。一份在我身上。”
“你人现在在哪?”
“刚离开实验室,往回走。”
“别直接去律所。”她的声音紧了些,“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消息。如果有人盯你,现在最危险。”
林远看了眼前方路口。
“我知道。”他说。
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雨刷停在挡风玻璃中央,留下两道斜痕。路边的早餐摊刚支起棚子,蒸汽从锅里冒出来,模糊了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
他低头检查包里的文件袋,确认鉴定报告在里面。然后伸手摸了摸副驾座位——空的。昨天那盒磁带已经被取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绿灯亮了。
他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前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薇发来的消息:“我已经联系交警档案科的人,但需要你提供正式调取函。”
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复:“我现在写,到市区就打印。”
消息刚发出,后视镜里一辆银色轿车突然加速,从右后方逼近。
林远眼神一紧,下意识踩了油门。
对方没有超车,而是保持距离,贴得很近。
他换挡,提速,转入下一条主路。那辆车依旧跟着,不远不近,像贴在车尾的影子。
他摸出手机,拨通李薇。
“我可能被跟了。”他说,“银色大众,车牌尾号368。”
电话那头传来翻纸的声音。
“别慌。”她说,“你现在往东走,进高架,我会让周正言在出口等你。”
林远点头,车子驶入匝道。
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湿发。他看了眼胸前内袋,U盘还在。鉴定报告的纸张边缘有些发皱,但他记得每一个字。
车子冲上高架,城市在晨光中铺开。他握紧方向盘,目光盯着前方。后视镜里,那辆银色轿车始终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