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纸卡在打印机进纸口,林远伸手轻轻一推,把歪斜的纸托摆正。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吞了进去。几秒后,一张完整的报告从出口滑出,边角平整,字迹清晰。
助理小王站在旁边,盯着电脑屏幕:“林律师,邮箱满了。”
“清一下垃圾邮件。”林远接过报告,翻到第一页。
“不是……是自动归类的。”小王声音有点发紧,“系统识别出七十多封来自媒体、司法局、市民信箱的祝贺信,全进了‘荣誉通知’文件夹。”
林远没说话,把报告放在桌上,打开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封未读邮件,标题写着:“关于贵团队执法监督表现的公开表彰——市司法局宣传科”。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老陈拎着一个木盒走进来,鞋底沾着泥灰,在门口顿了顿才进来。他把盒子放在接待台,打开,里面是一块铜牌,刻着“正义守护者”四个字,背面压着一张社区联名签字的复印件。
“楼下几个老邻居凑的。”他说,“说你们做的事,得有个记号。”
林远走过去,手指擦过铜牌边缘。冰凉的金属表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打磨过的痕迹。
“这东西放哪儿合适?”老陈问。
林远看了眼墙上重新贴好的时间线图谱,最末端还留着昨晚行动的标记。“先挂在会议室门口吧。”
老陈点点头,转身去拿钉子和锤子。路过办公桌时,他停了一下:“那台打印机,修一次够用多久?”
“看怎么用。”林远说,“要是总断电,再结实也撑不住。”
“那就别让它断。”老陈敲下最后一颗钉,铜牌稳稳挂住。
中午前,周正言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进门先扫了一圈走廊。横幅已经挂上,奖状贴在公告栏,有市民寄来的感谢信,也有机构颁发的电子证书打印版。
他在铜牌前站了几秒,然后推开办公室门。
“外面闹成这样,你还坐得住?”他把文件放在桌上。
林远抬头:“刚写完一份技术溯源建议。”
“市里要你参加下午的法治座谈会。”周正言翻开文件夹,“点名让你发言,主题是‘青年法律人的责任担当’。”
“我不太会讲这些。”
“不是让你背稿子。”周正言看着他,“是让你说点真话。现在外面都在传你们怎么守住程序底线,怎么抢证据、抓人,连政法委都转发了行动纪要。这不是小事。”
林远沉默了一会:“我能带自己的笔记上去吗?”
“随便你。”周正言起身要走,又停下,“以前我总觉得,名声越大,麻烦越多。但现在看,也有人愿意借这股风,推点事出来。”
座谈会安排在市司法局礼堂。林远到场时,现场已经坐满。主持人递来一份发言稿,封面印着“致敬英雄团队”字样。
他摇摇头:“我用自己的。”
台上灯光打下来,照在手写的三页纸上。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抬起头。
“我们不是英雄。”他说,“我们只是没让证据消失。真正的荣誉,属于那些十年都不敢说出真相的人——他们等到了一个能查下去的时机,而我们刚好在那个位置。”
台下没人鼓掌,也没人动。
“有人说我们勇敢。”他继续说,“可我觉得,我们做的每一步,本该是这个行业最平常的事。查证、核实、依法推进,不靠猜测,也不靠愤怒。如果我们今天因为赢了一场就被称为英雄,那说明这样的‘平常’,已经太久没人做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礼堂静了三秒,然后掌声从后排响起,迅速蔓延开来。
回律所的路上,林远接到三个采访邀约。电视台、报社、网络平台,全都希望做专题报道。他一一婉拒,只留下一句:“案子还没结,材料还在整理。”
推开办公室门时,桌上多了几封纸质贺信。他逐一收进档案柜,标签写上“激励存档·勿常启”。然后坐下,打开电脑,调出未完成的《技术溯源建议》文档。
光标在屏幕中央闪烁。
傍晚六点,周正言再次出现。这次他没说话,把一张拨款申请单压在林远的报告上。申请项目是“公益案件数字化存证系统建设”,金额不小。审批栏空白,但下面写了两个字:“照办。”
“钱从哪儿来?”林远问。
“一笔新到账的公益基金。”周正言靠着门框,“匿名捐的,指定用途——支持依法调查的基层团队。”
林远看着那张纸,没再问。
老陈临走前又来了一趟。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线,又看了看那台还在运转的打印机。
“这回能走得更远了。”他说完就走了,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办公室只剩林远一人。他关掉发言记录文档,重新聚焦在技术建议书上。写到第三段时,邮箱提示音响起。
新邮件,来自市政法委综合科。
标题是:“关于审批流程异常访问的技术核查反馈”。
他点开附件,是一份加密日志分析报告。翻到第七页,一个Ip地址被高亮标注,关联设备信息显示:注册单位为恒正律师事务所内部网络,最后一次登录时间是突袭当晚三点十四分。
林远把这段记录复制到文档中,加粗标记。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楼道里的灯自动亮起,照在走廊的铜牌上,反射出一小片微弱的光斑。
打印机忽然停下。林远抬头,发现纸盒空了。他起身走到老陈留下的工具包前,翻出一包新纸,拆开,塞进托盘。
机器重新启动,发出熟悉的低鸣。
第一张纸顺利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