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水瓶放在桌上,塑料底座与木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他盯着墙上的时间轴,红笔圈出的“警方介入”四个字还带着未干的墨迹。陈小雨正将加密群组里的最新消息转录进文档,李薇则翻着昨天整理的银行流水复印件,指尖在某一行停了下来。
“这笔三万六的转账,”她抬头,“收款方是‘宏达建材’,但这家公司注册地址是间废弃仓库,法人代表身份证信息半年前就挂失了。”
林远走过去,接过文件看了两眼,点头:“空壳公司洗钱的老路子。”他转身从包里取出警方签收的回执单副本,摊在桌上,“现在的问题不是查不到,而是怎么让这些碎片变成一条完整的链。”
陈小雨合上电脑:“我们手里的东西,能证明资金异常流动,也能证明张某深夜操作归档系统,但还差一步——谁下的指令?谁批的条子?如果没有直接指向决策层的证据,最后可能只是拿几个办事员顶罪。”
“那就补这一步。”林远抽出一张白纸,写下三个词:审批、流转、签字。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出财政拨款流程图。从项目立项到资金下拨,每一个环节都标注了责任人和时间节点。李薇凑近看,指着中间一环:“这里,‘联审会签’这一步,按规定必须有三人以上签字,可我们只看到一份电子扫描件。”
“问题就在这儿。”林远说,“真正的会议记录呢?纪要呢?都没有存档。但他们敢用扫描件入系统,说明原件一定存在过。”
陈小雨忽然想起什么:“打印店恢复的日志里,有一条操作记录是‘pdF合并’,时间在资金拨付前一天凌晨。会不会是有人把真实签字页扫进去,再替换成假的?”
“有可能。”林远眼神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原始签字页应该还留有痕迹——比如同一支笔的墨色深浅,或者纸张边缘的折痕。”
李薇立刻调出那份《资金流向明细表》的高清扫描件,放大签字栏。三人围在屏幕前,一帧一帧地比对。几分钟后,陈小雨轻声说:“你看这里,‘赵立群项目’的审批人签名,右下角有一点轻微的晕染,像是被手指蹭过墨迹还没干的纸。”
“不是复印导致的。”林远低声接道,“是原件。”
他翻开笔记本,翻到之前记下的线索:老周曾提过,十年前林建国查过类似案子,最后被压下的材料里,有一份手写批注,“签字不符,未复核”。当时没人当回事,但现在看来,那不是提醒,是警告。
“他们习惯性替换签字页。”林远合上本子,“只要找到一次原始文件流出的路径,就能反推是谁经手的。”
李薇起身走到墙边,拿起一叠照片贴上去。其中一张是张某离开镇政府时提着的黑色袋子,另一张是镇府档案室门口的监控截图,时间显示为拨款前夜一点四十七分。
“他那天晚上进去过档案室。”她说,“而且出来时没空手。”
陈小雨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档案室有登记制度,借阅必须签字。如果我们能拿到那晚的出入记录……”
“已经有了一份。”林远从文件夹底层抽出一张纸,“早上交接时,赵成海没说,但他让人捎来这个——昨晚调取的值班日志复印件。第十七页,张某签字借阅‘赵立群项目全套审批文书’,时间是一点二十三分,归还时间空白。”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他没还。”李薇说。
“所以他手里有原件。”林远站直身体,“我们现在有两个突破口:一是追这条签字页的物理流向,二是确认当时联审会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签署这份文件。”
陈小雨打开电脑,重新导入所有已知数据。她建立了一个新表格,横向列出审批流程各节点,纵向填入相关人员职务与联系方式。突然,她停住:“联审会成员之一,财政局预算科原科长刘振华,五年前调离,去年退休。他的名字出现在当年会议名单上,但签字样本从未公开。”
“能找到他吗?”李薇问。
“我已经发了协查请求,等回复。”陈小雨说着,又补充一句,“不过,他在市郊养老院,电话一直没人接。”
林远沉默片刻,提起笔在流程图最上方写下“决策源头”四个字,然后画了个圈。他转向两人:“不管张某手里那份是不是原件,只要我们能证明实际审批程序缺失,或者签字系伪造,就能动摇整个项目的合法性。”
“可这还不够定罪。”李薇皱眉,“最多算程序违规。我们要的是刑事证据。”
“那就再往前推。”林远声音沉下来,“钱是怎么批下来的?背后有没有书面指示?有没有非正式会议记录?甚至录音?”
话音刚落,陈小雨猛地抬头:“张秀兰临终前说过一句话——‘我录了那次会,但他们拿不走磁带’。”
“磁带?”李薇愣住,“她家搜查时没发现任何录音设备。”
“也许根本不在她家。”林远缓缓坐下,“她说‘拿不走’,意思是东西还在,只是藏起来了。”
三人同时看向彼此。
“老周当年帮她做过证据保全。”林远低声道,“他倒下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去查‘九号柜’。”
李薇迅速翻出旧案卷宗目录:“市法院档案馆,九号柜属于已封存区,权限冻结十年。钥匙由退休法官轮管……而老周,正是最后一任保管人。”
“他没把钥匙交出去。”陈小雨反应过来,“所以柜子里的东西,没人动过。”
林远站起身,走到墙边,手指落在“老周”两个字上。他轻轻描了一遍,然后转身拿起手机,拨通档案馆熟人号码。
等待接通的间隙,他说:“如果九号柜里真有那盘磁带,就能听到当年会议的真实内容——谁主张通过,谁反对,谁默许。甚至,能听出有没有人私下授意。”
电话接通,林远简短说明需求。对方迟疑片刻,答应帮忙查登记底档,但强调:“不能保证还在,更不能保证能拿出来。”
挂断后,房间陷入短暂沉默。
李薇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忽然说:“我们现在的每一步,都在碰他们的底线。”
“我知道。”林远坐回椅子,“但他们更怕我们继续往下挖。”
陈小雨正在整理新的取证清单,笔尖一顿:“如果磁带存在,播放后的内容足以推翻整个项目审批依据。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面对一个问题——当年到底有多少人知情?又有哪些人选择了沉默?”
林远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那份移交警方的证据包副本,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签名比对报告上。他盯着那个熟悉的笔迹轮廓,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有些人沉默,是因为被威胁。”他说,“有些人沉默,是因为拿了好处。但只要有一段录音还在,就说明还有人想让真相留下来。”
他合上文件,抬头看向两人:“接下来,我们不再只是拼证据,而是重建整个指控体系。从资金流,到审批链,再到决策源头——每一环都要闭合。”
李薇点点头,开始重新标注重点目标。陈小雨则打开录音备份软件,准备一旦获取音频资料,立刻做声纹分析。
林远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警车仍停在路口,巡逻民警换了一班,正靠在车门边说话。他放下布料,转身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第一行指控逻辑:
**“异常资金→空壳公司→伪造签字→绕过联审→非法拨付。”**
他顿了顿,接着写下第二行:
**“会议录音缺失→关键证人失联→档案封存→知情者病倒。”**
两条线并列而立,中间留出一道空白。
他盯着那片空白,握紧了笔。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档案馆的回信。
他点开,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九号柜登记卡显示,最近一次开启时间是三个月前,签名为——郑世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