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背包交给老陈,转身朝临时指挥部帐篷走去。帐篷搭在b区走廊入口旁,帆布边缘被风掀起一角,里面亮着灯。他站在外面,听见两个年轻警察在里面说话。
“真是那个律师带人进去的?”
“应该是。听说他之前查了好几年旧案,这次直接摸到了根上。”
林远没出声,也没靠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上有擦伤,袖口的线头翘得更厉害了。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退到墙边站着。
老陈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灰。那束白菊还在长椅中央,纸条压在花茎下面。他没碰它,也没问是谁放的。
天快亮了,通道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巡逻的警察换了一班,有人拎着早餐袋走过,脚步慢了下来。林远看见其中一个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塞进老陈手里。
老陈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那人摆摆手:“你们辛苦了。”
话不多,人就走了。老陈低头看着包子,没吃,也没放下。
林远走回来,在长椅另一头坐下。他从背包外侧的小袋里抽出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笔尖停在纸上,没写。
“你不打算回应?”老陈问。
“回应什么?”
“外面都在说这事。”
“说了什么?”
“说你是英雄。”
林远合上本子,放在腿上。他不觉得这是英雄的事。他只是做了该做的,像父亲当年那样,查证据,找漏洞,把人拉回程序里。可结果不一样。父亲退了,他还在往前走。
“我不是。”他说。
老陈没反驳,只是把包子放进工装裤口袋,拉好拉链。
六点二十三分,清洁工推着拖把车经过。她在长椅前停下,放下第二束花。这次是黄玫瑰,花下没有纸条。她看了眼林远,点点头,推车走了。
接着是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提着医药箱。她走到老陈面前,打开箱子,拿出一卷新绷带,放在长椅上。
“给那位受伤的律师。”她说,“不用谢。”
林远站起来,想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进了通道。
老陈看着绷带,又看看林远:“你认识她?”
“不认识。”
“可她知道陈默受伤了。”
林远没答。他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是通过官方渠道,而是从医院、警队、后勤人员嘴里一句句漏出来的。这些人不发声,但用行动说了话。
七点整,一名技术员路过,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亮着,是地方晚报的电子版。头图是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标题写着:《无名之役:一场深夜突袭背后的真相守护者》。
他停下脚步,把平板转向林远。
林远看了一眼,没接。
技术员把平板放在长椅上,快步离开。
老陈拿起平板,滑动两下,看到文章内容。里面没提具体人名,也没说证据细节,只写了有人在深夜突袭非法据点,协助警方破获重大案件。文末引用了一句匿名人士的话:“有些人做事,不是为了让人看见,而是为了让事情变成该有的样子。”
老陈把平板递过去。
林远接过,看了很久。然后他把页面截图,退出界面,将设备轻轻放回长椅。
“他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老陈说。
“但他们记得有人站出来了。”
“这重要吗?”
“重要。”林远说,“以前我觉得只要证据在,路就能走通。现在我知道,还得有人愿意相信这条路存在。”
老陈没再说话。他靠着墙,慢慢闭上眼。
八点十七分,一辆警车停在通道口。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手里抱着几份文件夹。其中一人走向帐篷,另一个朝长椅这边看了一眼,走过来。
“林律师。”他说,“这是初步移交清单,请确认签字。”
林远接过笔,在指定位置写下名字。对方核对后,把一份副本交给他。
“后续流程会由专案组接手。”警察说,“您和相关人员可以回家休息了。”
林远没动。“陈默的情况有更新吗?”
“医院刚通知,手术顺利,目前在观察室。”
“我能去看看他吗?”
“暂时不行。等二十四小时稳定期过了才能探视。”
林远点头,把副本夹进笔记本。
警察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老陈睁开眼:“你要回去?”
“还不行。”
“为什么不走?”
“我们交出了证据,但不代表事情结束了。陈默留下的线索还没查完,那三个名字——李振国、王建平、周海涛——必须跟进。”
“你现在去哪找资料?”
“我不找。”林远说,“我会等。”
“等什么?”
“等他们把该归档的东西交出来。只要程序启动,我们就还能看。”
老陈盯着他:“你还信这套?”
“我不信程序能解决一切。”林远说,“但我信,只要有人一直盯着,它就不会完全失效。”
九点零五分,又有人来了。
是个中年男人,提着保温桶。他走到长椅前,放下东西,说:“我家孩子去年被强拆,官司输了。今天早上听邻居说,有人把背后的人揪出来了。这汤是热的,喝一口吧。”
说完他就走了。
保温桶里是排骨汤,还冒着气。老陈掀开盖子闻了闻,没动勺。
林远把笔记本放在膝上,重新打开。他在“建立独立存档点”下面画了一道线,接着写下:“信任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下一步,从信息分流开始。”
老陈看着他写完,忽然说:“你要找人帮忙?”
“需要。”
“我算一个。”
林远抬眼。
“我不是律师,也不懂法条。”老陈说,“但我认得那些人。五金市场那边,谁跟谁有往来,谁的名字是假的,我心里有数。”
林远合上本子,点头:“那就从你认识的人开始查。”
十点十二分,阳光斜照进通道。长椅上的花已经换了三次。有人送来矿泉水,有人放下手套,还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塞了张画纸,上面画着三个人影站在大楼前,头顶写着“谢谢叔叔”。
林远把画纸折好,放进笔记本。
他始终坐在原位,背包放在脚边,手里握着笔。袖口的别针松了一圈,但他没去弄。
老陈睡着了,头靠在墙上,呼吸平稳。他的工装裤还是没拍灰,但口袋里多了几个包子。
十一点整,一名警官从帐篷出来,朝这边走来。林远立刻坐直。
“林律师。”警官说,“专案组要调取昨晚所有参与人员的联系方式。请您配合登记。”
林远拿出手机,解锁。
警官递过一张表格,上面有一栏写着“紧急联络人”。
林远填完基本信息,在那一栏停了几秒。他想起老陈说的话,想起陈默昏迷前的眼神,想起老周倒下时手指在桌面上划出的痕迹。
他写下第一个名字。